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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噩梦

    那是一个关于硝烟、战火与金戈铁马的梦。

    说来很奇怪,她曾做过许多太过真实的梦,甚至囹圄困顿到无法醒来,穿梭其间,让人难以辨别与现实的真伪…

    雩岑悬浮在一棵熊熊燃烧的参天大树旁,细絮的战火波动,将空气加热得翻腾褶皱,像是海滩一波又一波打岸而起的浪花般飞舞,她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就像是隔离与战场之外,又仿似身在其间的错位时空,那黑白与色彩相互切错的倒暗光影并不刺眼,阳光安静地给远处的青山镀上一层琉璃光转的膜色,好似与这xuerou横飞的修罗地狱身处于两个时空。

    也许早在那黑白光影的交错变换,又也许在那锥刺而来的长枪若虚无般穿过她的身体,径直没入她身后那举着宽刀的魔族兵将的胸口之时,她便已然意识到这不过只是个奇异而又飘忽的梦。

    雩岑默然地看着面前的血光四溅,看着那飞洒的guntang猩红若星点般喷散在高温的空气之中,逐渐流失光亮的暗紫瞳孔坠向山涧的无垠之壑,无神倒影的眼眸深处,似乎还深深篆刻着那个仙兵满是血污的面庞,也只在下一秒的功夫——

    尖锐枪尖尚还鲜血淋漓地往下滴答流淌,那手持长枪的仙兵的头颅已然被另一个杀疯了眼的魔族利落砍下,接连着云层中不断掉落的黑影往下坠去。

    更吹落,星如雨。

    血洇黄土,翻飞的旗帜滔天焚燃,黑烟顿顿,直插云霄,一片萧瑟的尘土战烟之中,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在那血与火之间吞噬殆尽,乱石之上,残缺的件件尸首横斜搁浅,血染成河。

    而至那最高之处,一道高大银铠身影手持雷霆长剑只身而立,剑气肃杀,雷封万里,其周之见,便有叁道身影呈叁角阵势分列而开,身上无不魔气阵阵,乃之猎者,为唯正中一人一剑。

    那中之身影略略策动,眨眼之间,便已与那齐攻而来的叁人交手十数有余,流利散落的雷霆剑雨在那狂风之中万箭齐发而去,额发微动,那高大的身影挥动那撼天的神兵,侧向的俊脸明明只闪过一瞬,那熟悉却陌生的脸庞却仿佛在那一瞬间禁止。

    雩岑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却仿若桎梏于时空破败的窗口,无法动弹,甚至连出声的资格都被剥夺而去,像是被关在一个透明牢笼之中的旁观者。

    那是…玄拓?!

    眼熟的高挑身形与背影,却难以将面前这个男人与她所认识的那个玄拓相关联而起。

    稍显青涩的脸庞冷漠孤傲,独有着年少轻狂的鲜活与傲气,淡然而不失那高高在上的尊贵,饶是只身立于那修罗地狱之中,仿也自信得能杀尽鬼神,闯出一道黄泉回路来。

    那厉兵秣马的年轻战神,独立于那险峻的不败之巅,一切胆敢挑战其威严的敌人,都将成为那嗜冷神兵的剑下亡魂。

    这是雩岑从未见过的玄拓。

    年轻...又仿若那不可直视的太阳,耀眼而夺目。

    哪怕周身是那腥血污砌的地狱,他干净傲然得,也能凭空立起那圣洁的朝敬圣殿。

    那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般一呼百应、数十万热血男儿为之欢呼臣服的男人…

    她所认识的玄拓却是沉默寡言,周身气势收敛平和到,仿若与空气的浅温都融为了一体。

    雩岑曾听过他的很多事迹…从十万魔军的一夕覆灭,到平顶绝崖的举世大捷,包括那为之令人毛骨悚然的魔族叁怪尽是殒命与这般年轻之神的剑下,可历史终归是历史,再多惊心动魄的战役,再些血流成河的惨烈,不过成为了史官记叙中,那轻描淡写的一笔。

    血腥的气息仿若夹杂着那硝烟战火,熏进了她灵魂表皮肌理的每一寸血rou,雩岑眼见着那道身影在叁个熏紫发黑的魔气中时隐时现的打斗身影,并不像那实战演练课上关于一招一式,一接一防的错落有序,甚至于甩出的每一个剑招无不留有余地,力至九分却不走空,杀招之意转眼变成防招之首,破却空门又抵挡着另一个方向的袭击。

    她曾看过许多华丽的招式,御剑长空的一百零八朵剑花,还有那流溢青光的飞雪舞式,无不令所看所感之人拍手叫绝…那绚烂的灵力翻飞,如今放在这招招致命的战场上,恐怕瞬间便会被人戳成筛子。

    不知为何…雩岑忽而想起了零随曾对她腿法的百般挑剔。

    倘若放在这般混战的硝烟战火之中,那平日少流的汗,恐怕便会变成那洞穿胸口动脉的血。

    真正的战争,永远都是直向要害的嗜杀狂攻。

    没有多的华丽技巧,也没有所谓的剑花和起收之势,容错率几近为零的交手之中,一招不慎便是命与血的代价,像是兽类逼至生死之间的扬首厮杀…唯其胜者,唯其生。

    残酷而又简单的丛林法则,在这一片迷蒙的腥甜之中不断上演。

    “啧啧…如此一个毛头小子,毁伤老夫十万精锐,噱头倒是浩大,上界所谓的战神?…哼,不过如此。”

    一片混杂蓝紫魔气灵力的混沌之中,一个须发艳红的老者手持那叁叉魔戟迎面攻来,数万种浸染其上的奇毒挥舞之间几乎都将那空间腐蚀出裂痕,更别提沾染身体该有多么可怕,“臭小子,今日定要取你狗命,给我魔族子孙血债血偿!”

    “狗嘴倒是够吠,也不知有没有这个本事?”

    冷笑之间,两人早已过了数招有余,黑紫雾气渐渐浓之间更将那少年悍将包裹于一方之间,玄拓去势倾身之间,那老鬼像是躲避般侧身轻仰,一缕被斩断的赤红长发在那魔雾之间飞舞,却未曾发现那落脚之侧,平白横斜出现的另一个墨绿短发的夜叉之鬼,几乎快成残影般将手中的武器往其胸口狠狠击穿。

    “成了!”

    “哈…老夫就说,这子不过如此,嘁!不过是一个小毛孩,也不知老叁…”

    尚有几分欣喜的嘲讽话音还未来得及落下,便见那手持雷霆长剑僵在原地的银铠人影瞬间消散成粉末,紧接着便见那头顶传来一声溅血之声,制造魔物的黑紫老鬼被那乾霆一朝直击胸口,惊讶到还未完全散去瞳孔的尸身死不瞑目地在空中被踩碎了脑浆,男人信手一招,那翻回手里的雷光便就如此劈开了那大半的魔雾。

    “老叁!!”

    “老叁?!”

    “嘶…”剑光所指,那依旧从容不乱的少年嘴角竟是勾起一抹浅笑来,微扬起头傲然道:“…本将今日约了东王公切磋,赶着时辰,不若一齐上?”

    “好给你们两个老不死的留个全尸。”

    那电光火石之间,便又见着不知何法,那黑紫色的魔雾再度凝聚而起,可雩岑不见其里地才方蹙起眉,便见又有一身影胸口插着那柄雷剑倒飞而出,尚未瞑目的尸身重重落在了地上。

    “还有何法,不如通通…”

    话音未半,那魔雾之中的男人却是略略蹙了蹙眉。

    “你的剑,招不回来了对不对?…”那红发老鬼捂着轻咳两声,竟是呕出一股腥燥的血来,嘎嘎直笑。

    “又有何妨,没有剑,本将依旧灭你。”

    “倒是好笑。”那红衣老鬼见着那横冲直撞而来的男人依旧笑意不减,哪怕又生生挨了对方一拳,却依旧一口一口吐着血道:

    “小子,你不觉得…赢得太过轻松了?”

    “……”

    男人眉毛微拧,却在那一片魔雾的包裹之中依旧察觉不出什么。

    “既是如此,那本将便送你早些去见你的那些兄弟!”

    蕴满灵力挥出的拳却倏然被那干枯的手掌稳稳抓住,仿佛方才的不堪一击只是一场幻梦。

    “老夫自然会死…”

    那红发老鬼笑得扭曲,“不过不是因为你。”

    “你该不会觉得,这等魔雾便就是用来遮蔽视线的罢?”

    “……”

    “叁换一…”那老鬼便呕血边笑得全身发颤,目光瘆人得仿佛是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怪物,明明未曾再受到任何的伤,玄拓感觉面前之人的生命以某种奇异的方式迅速流失,仿佛被腥红深渊所吸收殆尽:

    “叁个修为尽渡的老鬼…用性命,换一个上界战神的命…换我家族的万年繁盛,也换我魔族将来占领原灵境的永久繁荣…….”

    那赤红的长发与那七窍流血的面容一齐狰狞着飞舞,干瘦的皮肤逐渐变成干尸模样的乌脆…可那老鬼依旧抓着男人的在笑,笑得狰狞:

    “玄拓…父神之子?…上界战神?…你说,这买卖,究竟值不值当?”

    在生命最后流失的前一刻,那嗓音已然枯槁得几乎风化而去:“我魔族的祭族大阵,因此而死,你叁生有幸。”

    那滔天的黑紫魔雾逐渐将那所有的尸骸灵气尽数抽去,瞬间化为一地骨粉,而漫天尚在酣战的魔族士军也像是突而得到什么命令,一时间停下动作,将所有的视线尽数转向了那一团渐渐变为血色的魔雾,然后举起手中的武器——

    毅然决然地,将自己的柔软喉管尽根割破。

    “我王永昌,魔族永昌!”

    也不知是谁先带头喊起来,那一道道黑色身影的坠落,几乎将那满脸的血污的天兵也一时震骇地愣在原地。

    一场足以撼动天地能量的血色献祭,几乎吸收了数万生灵的鲜血骨髓,甚至仿似连灵魂都被扯碎,成为那逐渐凝实的可怕能量之一。

    “我王永昌!魔族永昌!!!”

    凝实而成的大阵仿若通往地狱最深处的绝望之手,数道骷髅从那繁杂的花纹中爬出,束缚着男人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骇然与绝望令得那嗡嗡作响插在那一堆骨粉之中的乾霆都无可奈何,仿若被这滔天的血色所镇压。

    数万把凝实的血色长剑,在下一刻贯尽其中尚还带着不可置信的暗金长眸,众人手持兵器,眼睁睁见着那屹于不败之颠的男人气息尽灭地倒仰着坠向那无垠之巅。

    这恐怕是魔族最为惨烈的一战。

    无人生还。

    身旁人影穿梭,确乎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朝着那疾速下坠的黑影追去,却又被那不断吞噬男人生机变得愈发凝实的腥臭结界隔离而开——

    须臾之间的惨烈至此,一场战争的瞬间落幕…

    这是所有人都无法想到的。

    在那变得越来越抽象的长镜头中,时间仿佛被拉长,再拉长,一下的空滞将她的所有思想与动作从牢笼中给解脱而开,雩岑却只是脑袋一片空白地朝着那逐渐失去色彩的深渊狂奔而去,穿过那一道又一道逐渐凝固在空中的残影…却几乎忘记了,这不过只是一个颠倒的幻梦。

    顺利穿过了结界,她想要抓住那渐渐无光的暗金瞳孔。

    世界变成了所有的黑白,唯有那躺在细草之上的身影,是彩色的。

    “玄拓…玄拓!”

    像是梦中的临水廊桥,她努力想去触碰,想去推一推那个永远不会倒下的身躯…穿过身体的虚无双手,却只能感受到男人愈发冰凉的体温与渐渐转为透明的轮廓。

    神是很难死的…

    只要一息尚存,就算躯体尽损,也能修炼出一副新的躯壳。

    可就像那书中所写的那般…神的死,又是那般的干干净净,在逐渐转化透明的过程之中,男人终会…变成来往无色的风。

    什么都不会留下。

    雩岑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去触碰,可终是在不断泛上的绝望之中,眼见着那个高大的身躯愈来愈淡,那逸散的瞳仁再也不会凝聚而回了。

    “玄拓!!玄拓!!!”

    隔空掉下的泪或许就这般掉进了男人始终未曾阖上的暗金长眸,面前的空间却突而开始扭曲,周围杂乱的声音从那无声的桎梏中破壳而出,游走的声音又吵又乱。

    “将军!…将…!”

    “…尊神!!…”

    “…送将军……叁清……或许还…”

    “东华帝君!…东华……”

    “………”

    “…老九?!……”

    “…老六……这……”

    “…….”

    在那一片混乱之中,却未有人发现,那瞳孔俱散的暗金长眸深处,映着一张已然悲戚得满脸是泪的小脸。

    “玄拓!!…玄拓!!”

    雩岑囿于在那混沌的空间之中,灰黑得渐渐渐渐变作一片黑暗,雩岑甚至却不知是自己如何醒来的,也许是那穿破空间的那抹光亮,终在一瞬间,将黑暗中的她整个抱进了怀中。

    “岑儿…?岑儿!!”

    她一抽一抽崩溃得直哭得满脸泪痕,混沌的眸光重新凝聚,却发现自己正头发散乱地被一个高大身影揽在怀里,安抚又担心地轻拍着她的后背,眸光却是惊疑,又盈着满脸的担心:

    “岑儿…我在,我在…”

    “做噩梦了么?怎得哭得如此凶?…”男人笨手笨脚地慌得不知如何安慰,脸上却挂着一道不知从哪蹭来的墨痕,滑稽得像是初才学画的孩童,背对着光,刺目得却像是太阳,不可直视地让人睁不开眼来,将她尚有些难以适应光亮的眼睛刺得有些发疼。

    “不要怕…不要怕…”男人笨拙得好似只会反复重复那几个短暂的句子,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