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传-珍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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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是夜,月色皎洁,天朗气清。 归海的渔人唱着歌谣满载而归,人类的栖息地燃起盏盏灯火,照亮了载歌载舞的美丽人间。海面时有微风略过,将海月吹得波光粼粼,时而映出鲛人自由嬉戏的灵活身形,银铃般的笑声和着浪花搏击水面的响动,久久回荡在这方浩渺壮阔的天地之间。 此时,距离鲛人族经历的那场灭顶的瘟疫,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六个年头。这期间发生了许多大事,比如鲛龙族的海原贝戟居然认同了千姬殿下成为新任女王,又比如鲛人族的首领之位诡异地成了块烫手山芋,前任女王天照、代理族长月读在鲛人族群的生活水平恢复稳定后,相继提出并实践了卸任云游的行动。鲛人女王迷上了陆地人类的美食,留下禅位诏书后偷偷溜到了人间;代理族长没干几天,却又被两脚兽的话本子吸引了注意力,在海水泡烂了第三部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纸质书籍后怒从心起,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一切权柄托孤般地塞给了八岐大蛇和须佐之男。 看着八爪鱼快乐上岸的背影时,八岐大蛇手执海族权杖,心下荒谬四起。这个新世界当真诡异了些,如果把神王拉下王位、由他上任统治的法子这样简单,那他之前经历过的那些又算什么? 彼时,须佐之男刚刚产子,身体正虚弱,于是蛇神叹了口气,接过了鲛人族族长的责任。他在平行时空也曾篡位成功,被下属称为“日理万机、励精图治”,打理起一派祥和的鲛人族还算得心应手。虽然海洋生物对于蛇类的种族恐惧依然存在,海蛇在体察民情时还吓哭过一只年幼的小海兔,但日子就这样慢慢过了下去,一晃便是整整十六年。 起初,须佐之男对八岐大蛇的安分感到不可思议,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这家伙可是真真切切将灭世付诸行动的主。然而,当他试探蛇神是否还对新世界存有异心时,俊美的海蛇总是微微一笑将他搂过来,意有所指道:“当初我要求色欲恶神与我合作,可他却执意不肯、闭口回绝。神将大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八岐大蛇海藻般的长发在水中轻轻飘动,勾缠着须佐之男金色的发丝,千丝万缕,连扣成结。他看着神将面上浮起羞赧神色,阳光穿过澄澈海水打上鲛人漂亮的脸蛋,那截纤细却有力的腰肢灵敏地避开蛇神的触摸,就好像对方是什么会灼伤自己的洪水猛兽。可到了半夜,蛇神从熟睡中惊醒,入眼却是趴在他胸前的须佐之男,那张脸还带着绯红,眼神却是视死如归的坚定。 “邪神,你最好信守承诺,否则……” 一双温热的手捧上八岐大蛇颊侧,他有些意外,随即有两片柔软的唇瓣裹了上来。 须佐之男的动作因生疏而显得笨拙,八岐大蛇感到自己的嘴角被轻轻擦过,轻轻的,有点痒。 “否则,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再次杀掉你。” 望着两对黑暗中亮晶晶的双眼,蛇神没有回答对方的威胁,反手便将鲛人压住后脑吻了上去。须佐之男好不容易才作出凶巴巴的模样,顿时被八岐大蛇作弄得失态,紧紧贴在一处的下身因纠缠动作而摩擦生热,蛇神呼吸越发粗重,左手牢牢扣上须佐背脊,右手中指有些粗鲁地撑开鲛人下体xue口,在须佐之男的惊叫中把早就勃起的yinjing挤了进去。 “那便看你的诚意了,亲爱的神将。” 他们又一次结合在一起,两具半人半尾的rou体在硕大贝床中翻滚,时有双方快意的喘息透过贝壳狭小的缝隙传出。两个大人的动作幅度不算小,你来我往好似一场赤身裸体的战斗,情至高潮时却都颇为默契地把动静压一压,用还算平稳的姿势完成了rou体交媾形式的歃血为盟。 “嘘……” 倒刺狠狠刮过宫腔内壁,敏感的软rou自暴自弃般泌出大量汁液,须佐之男差点惊叫出声,八岐大蛇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对方的嘴,同时伸出食指作出了噤声的手势。 一只小贝壳躺在海蛇与鲛人同寝的贝床一隅,里面传出些许翻来覆去的声响,接着便又是带着稚嫩鼻音的呼吸。 小鲛蛇睡着在温暖的蚌rou里,安详而静谧。他生着一张可爱的脸蛋,长发似雪,细密睫毛遮掩下的眼瞳像两颗色泽纯正的玛瑙,沉睡的模样仿佛圣经中无垢的天使。他刚被孵化出来没多久,既不像他的海蛇爸爸,也不像他的鲛人mama。当他头顶破碎蛋壳、并不熟练地吐出条细长蛇信时,八岐大蛇与须佐之男眼中的讶异远远超过了迎接新生儿的欣喜。 看着海蛇深紫色的长发,八爪鱼长吁短叹地安慰了一阵,心中盘算如何让结拜兄弟接受自己“喜当爹”的事实。 然而,出乎所有海妖的意料,新任首领对这个孩子并不排斥。相反,当他从须佐之男手中接过这条新生的雄性生物时,同属蛇类的尖细瞳孔互相共鸣着对视,层层水草裹着的襁褓中伸出一只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一掌拍上他父亲尖尖的下颏。 蛇神瞧着这孩子无比熟悉的眉眼,顷刻之间,笑得开怀。 2 在这片属于人类的土地上,流传着不少关于大海的传说。人鱼族永生的秘密,跃动海面的“不知火”,以及用雷光为渔夫指明航向的鲛人——种种故事,都令岸上的人类心驰神往。与此同时,当栖息在海湾中的水妖们望见荒芜沙滩上升起的第一把篝火时,海族对陆地的探索欲也凝成日益饱满的果实,有的甚至还会幻化成两脚兽的模样隐匿市井,悄悄与岸上的人类生活在一起,甚至繁衍、结合成新的家庭。 当然,到目前为止,这些也都是人类话本中想象出来的篇章了。岸上少有真正见识过海族的人,海族的伪装也不会轻易被人类识破。当凡夫俗子畅想着温柔美丽的人鱼公主会倾慕自己、带着金银珠宝来与他双向奔赴的美梦时,这样贻笑大方的话本早被月读甄选出来,列入了小海妖们的思想教育读本。对着数十双亮晶晶的眼睛,他讲得眉飞色舞,甚至列举了蓝蝎子因为恋爱脑偷偷上岸、至今下落不明的典型案例,警戒小海妖们切莫因为一时贪恋虚无缥缈的“爱情”耽误终身,酿成童话故事里人鱼公主那样悲伤的结局。 “月读老师,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人类到海里来生活呀?” 说话的是条容貌秀丽的小青蛇,她正略微痴迷地望着小展板上人类王子的画像,口中话语却让鱼不寒而栗:“这样的话,就算被辜负了,他也只能任我处置了呢,不管是死在海里,还是被我吃掉——对吧?” 闻言,月读摇摇头,一句话打消了小青蛇的幻景:“不可能,除非你能找到愿意把妖珠让给你的海妖。有了妖珠,人类才可以在海中生活,否则就会被淹死。” 小青蛇失望地将身子缠在珊瑚间,哀叹着自己何时才能遇上画里那般俊俏的异性。 小鲛蛇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似是个认真听讲的乖学生。当月读长篇大论地讲完人类如何阴险狡诈地诱骗单纯海族后,他静静举起手,在得到老师的点名后悠悠伸长了尾巴,清清嗓子朗声道:“舅舅,既然人间如此险恶,为什么你还总要偷偷去岸上玩耍呢?” 全场寂静,几十双童稚的目光同一时间聚合在月读身上,小鲛蛇坐回原处,静静等待月读的答案。八爪鱼一时语塞,几番开口却又无言以对,末了貌似气定神闲地为自己陈词道:“我这是为了知己知彼,是战术谋略,是文化的交流……外交上的事情,能算偷偷的吗?” 他说得面不改色,全然没发现自己下半身的章鱼触手几乎把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颜色变了个遍。小海妖们知道这是老师在心虚,纷纷哄堂大笑;小鲛蛇满脸纯善诚恳,眼中满溢着对知识与真理的渴求,与老师辩论起来却言辞犀利,好几次令月读半天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状,孩子们笑得更加欢腾,学生之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当晚,小鲛蛇便被月读以“扰乱课堂”为名头告状到了八岐大蛇那里,而后八爪鱼又气鼓鼓地浮游上岸,抖净身上的海水到人类集市寻乐子去了。另一边,小鲛蛇很无辜地窝在自己的贝壳里,吐着泡泡等待父亲降临“终焉审判”,然而八岐大蛇并没有搭理他,在批完最后一份刻印在贝壳串上的公文后,打着哈欠便去找自己的贝床睡觉了。 永生之海的女王将要迎来她的第25岁生日,作为鲛人族海域的代表之一,须佐之男前几日亲自动身前去庆贺,如今偌大的海皇宫殿里只剩下了八岐大蛇和小鲛蛇。小鲛蛇戳破了自己吐出来的最后一个泡泡,在海蛇即将关阖贝壳的间隙猛地钻了进去,缀着亮晶晶银白色鳞片的尾巴“啪”地招呼在了八岐大蛇脸上。 八岐大蛇“啧”了一声,抬手便揪着小鲛蛇的尾巴将儿子倒吊着拎了起来。小鲛蛇被晃得晕头转向,嘴巴一张一合又吐出一个泡泡,直直戳在八岐大蛇的鼻尖上,“噗”地又爆开。 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看着眼前这张自己曾经用过的脸,八岐大蛇叹了口气,把小鲛蛇放在了以往须佐之男就寝的地方。连着几天处理公务已经令他烦躁,须佐之男的离去更让他觉得糟心透顶,他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入睡、正幻想明天睁眼便是鲛人温暖又熟悉的怀抱时,一只生着尖利指甲的小手却扣在他眼角,硬生生把八岐大蛇的平静戳了个稀巴烂。 “躺下,闭上眼睛睡觉。”对上小鲛蛇的眼睛,八岐大蛇语气严肃道:“否则我就不让mama给你带樱饼回来。” 小鲛蛇倒也没有像寻常幼崽那样发出刺耳的哭叫,他吐着泡泡收回小手,红色的眼睛四下打探着比自己大了不知多少的贝床,看够了便爬起身,一路从八岐大蛇肚子上碾过去,重重卧到另一边。 八岐大蛇本就被闹得没法就寝,一条不算轻的小动物骤然从他身上翻来覆去,简直无法无天。他想用神力捏个安睡咒语,可想起临走前须佐之男“要对孩子循循善诱”的再三叮嘱,他压下怒火翻了个身,皮笑rou不笑道:“玄夜,你为什么不睡觉?” 小鲛蛇把长长的尾巴缠在身上,将自己裹得像颗小蛇球。面对父亲的问题,他眨眨眼,答道:“我想去岸上玩。” “你现在才八岁,年纪太小,不行。”八岐大蛇抓起小蛇球,一口回绝道:“人类会把你抓走做成皮包和蛇羹,还可能把你卖到很远的地方。如果出了意外,你的mama会很难过。” “哦……”小鲛蛇努力消化着父亲的字句,脑海中构造着自己会被做成怎样的皮包和蛇羹:“那你和mama去过陆地吗?” 八岐大蛇带着倦意的声音传到小鲛蛇耳中:“去过,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小鲛蛇听着,内心思索道——很久以前,那是多久呢?当时的他出生了吗? 他还欲再问,可八岐大蛇的眼皮已经开始向下耷拉,只听贝壳摩擦的声音想起,被海蛇神力裹挟的小贝床随着水流滚了进来。紧接着,还保持着小蛇球状态的玄夜被八岐大蛇眼疾手快地丢进了那个大张的扇贝口中,“啪”地一声将小鲛蛇关在了里面。 “我要告诉mama,”红白相间花纹的贝壳中,传来小鲛蛇闷闷的控诉:“你虐待儿童。” 小贝壳外,八岐大蛇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随口回应道:“告状也没用,你mama肯定会站在我这边。时间不早了,赶紧闭上眼睛,睡觉。” 小鲛蛇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伸出小手意图掰开蚌壳,但八岐大蛇的神力附着在上面,属于成年蛇的威压霸道又蛮横,令他无法与之匹敌。就在这努力又泄气的几个来回之间,小鲛蛇也困顿起来,他在一片漆黑的贝壳中将打结成球的尾巴解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细细回想起这一天都做了什么事情。 海妖是海洋的霸主,就如同人类在陆地立于食物链的顶端。他好几次远远看见过月读偷偷去人类领地潇洒快活,也想过悄悄跟在后面一同领略陆地风光,可大海对自己年幼的子民设下了温柔的禁制。在海妖们16岁迎来性成熟之前,会有一道无形的金色屏障阻隔在幼年海妖和陆地之间,让他们几乎都没有机会离开海洋的怀抱。 小鲛蛇伸出手指,仔细掰算着自己今年多少岁。在得出“8”这个令他灰心的数字后,方才还睡不着的孩子沮丧地闭上了眼睛。他心中盼着自己能够早早长大,好能离开海洋,去探索那方干燥的、未知的旷野。 3 八年时光匆匆飞逝,小鲛蛇在父母的臂弯长大,从当初那个将自己盘成小球吐泡泡的幼崽长成了俊美出挑的少年。他承袭了大部分源自父系的冷血族群特征,却不像他成天冷着脸批阅公文的父亲,总是一副含笑模样,配上那副实在漂亮的五官,任谁碰见都会觉得他十分平易近人,有好事者背地里还给小鲛蛇戴上了“海草”的桂冠。 须佐之男看着小鲛蛇长大,见证了他被自己一步步养成个翩翩佳公子,偶尔夜深人静时还会向八岐大蛇炫耀起自己的卓越成就。纵然小鲛蛇是“邪神”神识的延续,可他也并非不可教化的石头,若要有人潜心引导,没准以前的八岐大蛇也能在年幼时被“引入正道”,而后那数千年的不死不休兴许还能化为乌有,他们或许还能在高天原成为不错的朋友—— 神将欢欣的神采格外生动,在八岐大蛇眼中明媚又动人。望着那两片一开一合着吐露喜悦的嘴唇,八岐大蛇长臂一伸把对方扯进怀里,轻柔又不容拒绝地吻了上去,将须佐之男的娓娓笑语堵在老夫老妻习以为常的亲吻之间。 远处隐隐传来鲛人们嬉戏的欢笑,满月的清辉泼洒在海面,泛起层层叠叠清冷的幽光。八岐大蛇盘踞在一处偏僻的礁石上,须佐之男满面通红地倚在他身侧,金灿灿的鱼尾拍击水面,时而掀起一些细小的浪花。 “神将大人数十年如一日地天真,”望着对方线条姣好的侧脸,八岐大蛇舔舔嘴唇,幽幽道:“很可爱,我喜欢。” 蛇神对本心的追求与抒情一向大胆又直接,眼神中蕴藏着满满的真诚和肯定,饶是须佐之男脸皮再薄也无法将巴掌拍在那张笑脸上。他耳根红透,却一时无言以对,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公事公办似的警告:“蛇神,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放松对你的监督。” 话音未落,又一个吻落在他颊侧,像是完全无视了他的“威胁”。他有些懊恼地喊着八岐大蛇的名讳,扣在冰冷礁石上的手指指节发白,却被另一只肤色冷白的大手牵起,颇为缱绻地十指相扣着抵上了岩壁。 无心无情者的爱是掺了砒霜的蜜糖,致命又让人难以拒绝,甚至周到得让须佐之男有些毛骨悚然。十六年的相处足够让他将玄夜教养得温和有礼,也足以使八岐大蛇成长为合格的伴侣;他对八岐大蛇依旧有所设防,某些没那么“重要”的底线,却在时光消磨下渐渐一退再退。 时间是把优秀的调教工具,八岐大蛇用它让须佐之男习惯自己的抚摸,又用它帮须佐之男学会对性快感坦诚相待。须佐之男被他从纯洁污染得浪荡,就比如此时此刻他们所处的环境、所进行的动作,让从前的青涩神将看见,一定是要言辞激烈地抨击蛇神不知廉耻的。 眼下的气氛确实有些刺激,八岐大蛇一手调教出来的尤物,正和他幕天席地着交叠在一起。海蛇坏心眼地调笑鲛人的浪荡——多么yin乱的母亲,居然会在孩子成年后仍然分泌出那样色情的气息,勾引自己的丈夫来与之交欢,然而更多的话却被须佐之男主动的亲吻揶了回去。他金色的眼睛里藏着征服的势在必得,赶在蛇神动手前便将腰杆挺起,用下面正酝酿蜜汁的洞口轻轻剐蹭着八岐大蛇腹下三寸,薄而美丽的鱼尾似有似无地拍打着伴侣的蛇身,不外乎一场赤裸裸的邀战—— “咕嘟咕嘟咕嘟——” 一些圆形水泡漫出水面,动静不大,甚至还没有一条小鱼尾击海面的声音响亮。 八岐大蛇呼吸加重,眼眸微微眯起,手背泛起一些极力忍耐的青色筋脉。他勉强支撑起上半身,深紫色的头发又黑又直,顺着肩颈垂落在须佐之男脸侧,像监狱的围栏。 一双十指修长的手攀上八岐大蛇颈侧,仿佛对他忽然的停滞感到不满,诱惑般催促着他赶快回到温柔乡去…… “——哗啦!” 铺天盖地的海水突然泼了八岐大蛇一身,伴随着海风特有的咸腥味,几只小螃蟹也被狠狠地摔在这两人身边的礁石上,趔趄着横起身子爬走了。一条在月光下泛着晶莹光泽的触手从漩涡中伸出,“啪”地扒上这块石礁,又一只由月桂花朵点缀的怪异石球在水面飘荡,被巨大的章鱼触手揽起送上相对平坦的石块,“骨碌碌”滚到了搂得难舍难分的二人身边。 “儿子在外面惹了祸,你们两个做爹妈的居然在这里潇洒快活。” 四分凉薄、三分阴阳怪气、两分漫不经心、一分同情的声音响起,月读的面容浮出水面,好整以暇抱起胳膊,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八岐大蛇和须佐之男:“我把受害人家属带来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那只石球以一种不自然的频率微微晃动,须佐之男循声望去,只见一只小手从球体的窟窿里伸出,紧接着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那是个人类幼崽,幼嫩的脸蛋上还带着婴儿肥,神情有些惶恐不安,深蓝色的长发因被海水打湿贴在额头,从石球爬出来的动作略微费力,最终在八爪鱼的帮助下才将下半身从中空的球体中解脱出来。 八岐大蛇神色微诧,须佐之男目不转睛,被他们盯住的人类男孩明显对被海妖包围感到害怕,攥紧拳头爬起身,却依旧不失礼数,有些拘谨地对海妖夫妇鞠了一躬。 “海蛇先生,鲛人哥哥,你们好,我叫荒。” 人类男孩小心地抬起头,双手局促地交叠在一起,面上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道:“玄夜殿下无缘无故将我哥哥拖进大海,下落不明,请你们帮我把哥哥救回来!” 从荒的言语中,须佐之男大致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 荒生活在海边的小渔村中,有一位比他大七岁的哥哥,兄弟两个相依为命,靠着在退潮的沙滩上赶海维持生计。日子虽然清贫,但荒很喜欢这段海风吹拂的时光,等他们攒够了钱便能去内城买一间小房子,哥哥还要送他去上学,让他去见识大海以外的风景。 就在前一晚,荒还和哥哥将这些年的积蓄计算了一遍,发现这些钱能买下内城一座偏僻的小屋后,更是高兴得半宿没睡着觉。等快到了后半夜,荒才在激动的心情中睡去,隐约听见大门响了一声,接着便是他哥哥提起水桶向外走的、熟悉的脚步声。 说到这里,荒两颗冰蓝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就连讲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当时我要是把哥哥拦下来就好了。可是他说,去城里坐马车也需要钱,再卖一些鱼,我们就能一起坐马车……” 小孩子困性大,荒被哥哥三言两语安抚好,转头又昏昏沉沉着睡了过去。待到第一缕阳光掠过海平面照进屋子里,荒才从在城里生活的美梦中悠悠转醒,洗漱过后便拎起自己的小水桶,习惯性地去往他们常常赶海的滩涂。可他的哥哥并没有在那里,沙滩上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他大声喊了好久,才在走到一处偏僻的沙滩时听见了回音。 “村子里的人都说那边是海妖的地盘,我们如果去了就会被生气的海妖吃掉。”几颗泪珠从小男孩眼眶中滚落,他抽噎着看向海妖夫妇,哭诉道:“我和哥哥一时高兴忘了这件事,等挖到一半,就看见一个白头发红眼睛的海妖从水里钻出来,一直往我们装着海货的桶上看。我哥哥以为他是饿了,问他要不要吃东西,可是没想到那个妖怪居然抓住我哥哥的手,硬是把他拽进海里游走了!” “这小家伙很勇敢,一个人跑到城里去找卫兵,但那些贪生怕死的一听是海妖,就都不敢管事。”月读在荒哭泣的间隙插嘴道:“虽说生吃活人这样的事情不一定发生在那小子身上,但人家的哥哥确实是被玄夜掳走,我这个做舅舅的可不能包庇。”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你哥哥救回去,然后亲自带着玄夜上门谢罪。”看着和数千年前友人如出一辙的脸,须佐之男不忍道:“出了这样的事,是我们做父母的有错在先,实在抱歉。” 荒吸吸鼻子,哽咽道:“他不会把我哥哥吃了吧?” 就在此时,沉默了许久的八岐大蛇忽然作声:“小朋友,你的哥哥应该没有被吃掉。” 海族首领的话语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语气十分笃定,听起来有种让人感到分外安心的魔力。须佐之男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断言,狐疑又茫然地看向他;可八岐大蛇只朝他扬起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接着从礁石上抽身潜入海中:“走吧,告诉我你哥哥白天是在哪里失踪的。” 大海依旧笼罩在月色下,时有浩渺海雾飘起,现出鲛人们欢快的影子。 4 海妖的十六岁就像人类的十八岁,在这一年,他们会经历从幼崽到成年的脱胎,但这场“成年礼”的具体形式也会因人而异。像天照和须佐之男这样的鲛人会经历长达十天的换鳞期,身上的鳞片会在更替后变得更加柔软闪亮,以便他们更灵活地在水草中穿梭;永生之海的居民则会长出象征鲛龙血脉的龙角,拖着长长的龙尾,好不威风。同时拥有蛇和鲛人基因的小鲛蛇则像蛇类一般蜕了一次皮,这让他本就好看的尾巴更加悦目,更加固定了小鲛蛇的“海草”宝座,真是羡煞旁人! 为了庆祝儿子正式成年,在小鲛蛇的破壳纪念日那天,须佐之男给他举办了一场家庭聚会,应到三人,实到三人一猫。 镇墓兽是看着小鲛蛇长大的,吃到兴起还有些泪眼婆娑,像长辈一般教育小鲛蛇就算长大了也要做乖孩子,常回来看看家里的老猫。须佐之男破例喝了点酒,欣慰地看着他一把鱼一把虾养大的孩子,微醺时居然还有些失态地手舞足蹈,反反复复比划着小鲛蛇刚刚破壳时才多大点,抱着尾巴窝在他怀里睡觉的模样多么乖巧。八岐大蛇旁观着这场温馨的盛会,偶尔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时不时支起尾巴揽住几番醉倒的须佐之男。 玄夜静静地看着父母,面上浮起幼年时如出一辙的、静静思考的模样。待到夜色深沉,海妖与人类都沉沉睡去,他却在海中游弋着,直到脑袋冒出水面,抬头便能望见满天星斗。 “玄夜,你为什么还不睡觉?” 八岐大蛇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白发少年回头,又看见了他的海蛇父亲。 “我不明白,”他用问句作答:“为什么母亲和镇墓兽今天表现得这样高兴呢?” “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八岐大蛇不假思索,是玄夜意料之中的答案。 玄夜望着东升西落的月亮,以及各色不知穿越多少光年才映入眼眸的天体,眼底困惑毕现:“有生命就会有死亡,既然存在便注定要走向终结,为何还要对这个日子翘首以盼呢?” 鲛蛇的话令八岐大蛇沉默了许久,不过,这也确实是一个需要仔细斟酌、认真作答的哲理问题—— “大概是因为,对爱你的人来讲,你的出生是一件值得他们庆贺的事情吧。” 海风掀起浅浅的浪花,白沫在水面汇聚又溃散,将八岐大蛇的思绪拉回十六年前。于他而言,比起孵化破壳,小鲛蛇的生日更该算在须佐之男产育那天。也是如今天这般月光皎洁,须佐之男在半夜忽感腹痛难忍,纵然坚韧如曾经的高天原神将,也受困于自然繁衍这样原始的“刑罚”,将他折腾得面色如纸、汗如雨下,那一声声极力压制的哀呼,令向来气定神闲的八岐大蛇也慌了神。他一面派遣蛇魔把人叫了个遍,一边将鲛人抱在怀里,任凭对方尖利的指甲刺破皮肤、留下一串不甚雅观的伤痕,安慰的语气虽沉稳镇定,却依旧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 天照是第一个赶来的,这个蛇神以前最为敌视的女子,他还记得这位神王对新秀部下的利用和猜忌。可面前的鲛人女王并不像记忆中那般冷静,看着须佐之男难受的模样,一遍遍呼唤着弟弟的名字,更是拿出了鲛珠的半数妖力为须佐之男缓解分娩的痛苦。紧随其后的是月读,这个曾经联手自己毁掉了半个高天原的“叛徒”、须佐之男意见相悖的同僚,即便平日里多么爱好阴阳怪气,在那天却显出了十足的沉着。八岐大蛇看见了他眼中的认真和严肃,等到包裹着血水的卵蛋最终平安落进手里,八爪鱼这才松了口气,一面撇着嘴说“这样简单的事情居然把我叫起来”,一面将须佐之男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再换上一如既往戏谑的神情。 “当然,最宝贝你的,还是你母亲。”八岐大蛇细细回味着那夜萦绕鼻尖的血腥气,目光满是柔和的温情:“他孕育了你,又亲自将你孵化出来,连我靠近都会被他赶走呢。” 八岐大蛇顿了顿,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