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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 - 春雪(2)

    傍晚,小纯打开很久不用的QQ邮箱,按照地址发了一封邮件:

    【你好,这是我的邮箱。】

    两分钟后,她收到了回信,信里附了照片:是晨雾弥漫的山峦。

    【秋水共长天。】

    于是,小纯也返送回一张照片: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不太会用邮箱,业务不熟练,补图,嘿嘿。】

    那是一张荷花的照片。16岁那年夏天,小纯在宛西的植物公园拍的,她一直很喜欢这张照片。

    一会儿,淮丘又回邮件过来:

    【亭亭玉立自清涟。收下了(笑)】

    小纯心里流淌着微弱的喜悦。她喜欢他讲话的方式,像是穿越长风而来的人,一如她以往所想的那样。她通过邮件和他交换了新的联系方式,说自己注册了新的博客地址,叫“灰兔百科全书”,且只给他一个人看。后来,在博客下聊天的时候,小纯问自己应该怎么称呼他。他说,“我叫淮丘,你叫淮叔也可以。”

    三月初,春日来得缓慢,春雪消融时,山花渐开。惊蛰那天,小纯收到他发来的邮件:

    【惊蛰,

    花开正浓不忍。

    煮酒烹茶,

    听你一篮春色。】

    人与人的情感是如何产生关联的?许多人积年累月地共处,却毫无办法走进彼此的内心,甚至积怨颇深。或许,积怨也是一种情感关联。而我们所谓的“相识相知”,往往来自相互的理解,这种理解,来自一种名为“欣赏”的认可。

    三月匆匆而逝,在流淌的时间里,他们常常在一起聊天。小纯注册了新的博客,只告诉了淮丘一个人。她断断续续地更新着自己的文字,和淮丘的聊天却越来越频繁。

    那天,他问起小纯的理想:

    淮丘:“兔子,长大了想做什么?”

    小纯:“现实一点的话,要看专业怎么选择了。可能当编辑或者做文案策划之类的。如果不考虑收入和家庭的话,想去大理啦,南浔啊这种地方开个民宿。每天拍拍照,读读书,养些小动物,认识一些有趣的人。”

    淮丘:“很美好,想把你拐走了。我刚好就在经营园区。”

    小纯:“园区?高新技术开发区那种园区?”

    淮丘:“不是,融合艺术设计生活与自然的那种园区,感觉说景区更恰当。”

    小纯:“你是做这个的?很高级的感觉。”

    淮丘:“我是建筑师,但项目刚起步,稍微麻烦一些。”

    小纯:“哇,不过之前也积累了很多吧,所以现在才有机会做自己喜欢的事。靠谱的大人真好,哈哈。”

    淮丘:“其实一把年纪了,还是理想主义。”

    小纯:“心态年轻嘛,要为了自己喜欢的而活,哪怕不成也至少是试过,总比遗憾要好。”

    淮丘:“嗯,去目的地沿路上的风景都很美。勇敢追梦呀兔子,看好你。”

    小纯:“不是兔子,叫小纯!”

    淮丘:“哈哈,好。”

    小纯常常和他讲起学习的事情,讲自己好像高三过了一大半,却越来越不适应学习节奏,担心自己出错,总是感到隐隐的焦虑。

    小纯:“不会,我家里人不怎么管我学习,但是擅于拿别人的例子来恐吓我。但很不好的一点是,我不是一个慎独的人,所以喜欢把自己放在相应的环境里,这样才能做好该做的事,但偏偏我又讨厌无效社交,有些环境里,真的没有志同道合的人,也不能彼此理解,就会有点难受了。”

    淮丘:“哈哈,你这样优秀的小孩,家里该是很放心。”

    小纯:“谈不上优秀,比我厉害的人太多了。”

    淮丘:“能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基本很稀有哦,圈子很多,能遇到说两句话的人就很难得了。”

    小纯:“是,所以不强求。”

    淮丘:“嗯,缘分这事,确实神奇。我那天要是没在,你是不是就不辞而别了?”

    小纯:“嘿嘿,也许吧。但话说,淮叔为什么会用那种博客?”

    淮丘:“那儿躺着呻吟没人知道,控制欲太强,现实里总不太能实现,刚好最近看了那么多人间苦难,觉得大家都太可怜了。”

    小纯:“各有各的乐,各有各的苦。”

    淮丘:“那时觉得,苦难千万种,快乐都雷同。”

    小纯:“啊。说的有点难过了。”

    淮丘:“没有没有,哈哈我在想措辞,不过说到底还是欲望太强,想找小m。”

    小纯:“哈哈哈不是想让你说这些啦!怎么说呢,我以前只看理论的东西,接触了一些人之后呢,觉得吧……还是把这个圈子想得太理想化了。找到合适的玩伴其实很难,除非只是追求单纯的生理欲望。”

    淮丘:“可能比找合适对象的难度还要高些是吧。”

    小纯:“确实,也可能是圈子里大部分人层次的问题,这都不好说。有些人就是觉得只要是m,一定就下贱,骗炮的成功率就高。所以其实根本没有s或者dom的天性,单纯为了骗炮而涉足的人也很多。同理m也一样,单纯追求刺激。”

    淮丘:“所以我看见你,觉得简直完美。”

    小纯:“有时候杂质太多,就是会改变物质的本性。不过我也没有很好,只能说都是相对的。”

    淮丘:“嗯,鱼龙混杂太多了,不过这是常态。那些美好的人和事,总是小小众呀。对了,你和叔说说,你不好的地方?那时候看到你,聊聊觉得奇迹,你刚好要高考,总不好太打扰。”

    小纯:“敏感,一对人上心就容易患得患失,有时候也会很懒惰。”

    淮丘:“对我上心吗?”

    小纯:“哈?哈哈这个不敢,爱上陌生人的戏码总归不太好,而且对方骨子里还是个变态,开玩笑的。我总想找个可以长久的,这样会更有安全感,但是前提和顾虑也很多,单纯的SM关系一定会分开,我觉得这是必然的,更不说很多s都把sm当游戏。大部分人所谓的志同道合,其实都只是玩到一块儿,可能s稍有经验些就能把节奏把握的很好。”

    淮丘:“其实我想说,万一你对我上了心,倒不用患得患失。”

    小纯:“但是我更偏向sub吧,我觉得单纯的皮rou之苦,没办法把我征服,当然有些dom完全就是故作冷酷,这可能会吸引sub,但是长久来看,也会让人觉得伤心和失落,太难了哦。”

    淮丘:“我明白你的意思。”

    小纯:“我冒昧的问问,只当做互相了解,叔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这个感兴趣的?”

    淮丘:“不冒昧,你问什么都可以。十年前。”

    小纯:“不过,反正也没有柏拉图式的……也无所谓聊些露骨的东西。”

    淮丘:“嗯。sub一定要有安全感。”

    小纯:“十年前了,那我这不是班门弄斧抖机灵么。”

    淮丘:“就比你这时小一点点。”

    小纯:“没遇到合适的么?”

    淮丘:“没找过,那时候哪有圈子呀。都正儿八经谈恋爱。所以都觉得你很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特别好。不过叔都不系统,只是各种都知道,一点也不深入。”

    小纯:“明白,其实一边在找,一边也在自我消化。其实我觉得ds就是相互治愈,假如在找到之前,自己能够把自己的心补全变得健康而强大,就算是自己疗愈自己成功了。或许就不需要那个指引自己的人了,所以我觉得sub心理可能成熟之后,就会慢慢消失了、小孩想要被满足的,大部分是慕强感,就像小朋友总觉得爸爸mama会保护自己,所以依赖爸爸mama。但找s很容易 看准人品不被骗就够了。”

    淮丘:“真的很好诶,嗯随着你阅历丰富,看过看懂看淡很多事,你自然而然就成熟而自信。在和外界的接触,摩擦,和调整的过程,就是不断寻找自我边界,吸收的成为营养,反弹的让你坚强。”

    小纯:“但是dom不一样啊....可能我的要求太高了。为人处世的经验,文化素养,甚至言谈风格……哎,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野梦。有时候也想过,读了大学就好好谈个恋爱,别去碰bdsm,说不定会更好。不谈这些不实际的东西了。”

    淮丘:“那有,很实际呀这些。”

    小纯:“SM很真实,DS很虚幻。”

    小纯:“有些人身上有dom的气质,但他们没发现,可能也没这个兴趣。反倒是一些啥都没有的人,故作高深,去伪装。本来就很迷茫了。“

    淮丘:“哎,社会就是很杂。”

    小纯:“叔倒是很执着。”

    淮丘:“贴标签的人总是很多。”

    小纯:“想不通啊想不通,随缘呗。只能是努力提高自己,用自己的方式,去把那些合适的人筛选出来,就和织网一样,睡觉了。”

    淮丘:“其实你不用太担心,慢慢长大。随着接触的圈子扩大,比如上了大学,你会发现更多,有好有坏,也许更孤独。回想你这个年纪的我,这些都是太正常了。最后陪着自己的就是自己这颗心,它跳世界就跳,它燥世界就燥。社会啦父母啦,朋友啦,都能帮到你渡过很多坎坷。但是其实只有自己一路奔向自由,追求生命的真相,才能让自心充盈,也许心下轻松,平视人间,会是一种很好的状态。在我看来爱能化解一切(包括让世界和平),但也都有所限。父母之爱无所畏惧也无所保留,但他们眼里你永远是小孩子,所以你们很难平等对谈心事。伴侣之爱炙热温暖,但他们眼里他也是你,你也是他,有所期待,也有所保留。生活的碎会让大家没办法时刻保持全力在爱,而在爱中的孩子敏感而脆弱,于是也会有波动。自爱是件强大的事,从自心而发,以我这点微薄体会,它无坚不摧,要诀也很简单。只要心够决,什么都能做到。只是很少有人能这么强,身边的风吹草动都仿佛能让自己又回到原点。我看过很多好的d/s故事,但依我浅薄的认识,可能也是完成从阴影里或者弱小的状态走出来,积极向上。后面也是靠自我修炼去让内心强大。我想想自己喜欢bdsm,可能也是因为它的身心快感来得最直接,也最原始,一无所有,也不戴面具。欲望对火焰,放空对忘我。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和宗教修行有些许类似,完全放下自己、尊严、羞耻、价值观、全部撕碎再重组~和修行的区别在于,欲望在里面是主角,至少我这样看。征服欲、控制欲、性欲都能带来极强的满足感~反过来对sub/m也是一样。其实好多话也是说说简单,有些事我自己也灰头土脸。前一刻飞着,下一秒到谷底也是经常的事。最近这两周赤裸裸跟自己讲了很多,心中的老虎虽依然难以驯服,但终归是把枯朽的枝丫收拾个遍。后来遇到你,却能平复如初,见文字如见人,读你的心事,柔软又倔强,让我常常微笑,无限怜爱。能看到才华横溢的美好女孩儿,对梦想满怀忐忑又无限期待地勇敢向前,便自觉时光依旧,一路光明。”

    淮丘:“好梦咯,小纯。话匣子打开就过去很久,明天乖乖学习噢。”

    小纯半夜噩梦醒来,满头冷汗,心悸不止,却睁眼看到洋洋洒洒几大行的话。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有睡眠障碍,似乎很少有一觉睡到天亮的时候。窗外月明星稀,小风吹动含苞的玉兰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她细细读过他发来的消息,忽然觉得有一抹月光洒在额上,那些她自觉无意义的一切,虽然仍旧模糊而不具体,却有了声响,也有了气息。她回复道:

    “大半夜突然被噩梦吓醒。看完叔昨晚的话,莫名其妙很感动。心有猛虎而细嗅蔷薇,说的就是淮叔吧。相比之下,自己果然还是会显得浅薄,就听你的话,好好学习。谢谢你告诉我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