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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母亲生我时难产,用了十二个小时才让我见到外面的世界。从夜晚到清晨,血水一盆盆往外端,光是擦汗的毛巾就用掉了三十几条。

    最终,尖声啼哭的我被医生捧了出来,而母亲的性命却没有保住。父亲为我取名埃莉娅,意为“神明祝福之人”。

    但我却并不这么觉得。若是神明真的祝福我,就不会让我在刚出世时失去母亲,不会让我的生日成为母亲的忌日,不会让我的兄姊们用仇恨的目光看我。

    就好像在说,“如果不是你母亲就不会死”那样。

    我恨我的名字,恨我自己。我是被神诅咒的人。

    02

    我很少离开房间,除去必要的社交,其余时间都在房里看书,避开我的家人们。虽然父亲很爱我,但我并不太想见到他,他对待我时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我心烦。当他看我时,我知道他想的是母亲,他有时还会叫错我的名字,而我不喜欢这样。

    在这种情况下,和贴身侍女成为朋友简直再正常不过。我的第一个朋友,安妮,一个满脸雀斑的女孩,让我了解到王宫之外的世界。她还教会了我许多生存之道,比如不要轻易相信他人,不要因为情绪激动而告诉别人你的秘密,否则等待你的是只有背叛和流言蜚语。对了,我还学到了——不要惹怒一个比你更加有权力的人——安妮用生命教会了我这个道理,感谢她的付出。

    第二个朋友,我的选择更加慎重。维罗妮卡,我这样叫她,她与我完全相反:鸦羽一般的黑发,红色的眼睛,热情好动的性格,像一团小小的火焰点亮了房间,温暖而明亮。维罗妮卡陪我度过了漫长又无聊的、由童年向青年过渡的时期,她是完美的朋友,我很爱她。

    唯一一点不足就是,维罗妮卡不是真实存在的。

    我13岁时,这位幻想朋友也提起裙摆离我而去,前往永远快乐、永不长大的糖果世界了,我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我需要一个新的、真实的、可靠的朋友。

    就在这时,奥古斯特出现了。那时他才19岁,但剑技已是王城一绝,再加上我的兄姊们都不肯与我分享自己的剑术老师,于是这个差事便落到了原本没有资格任教的奥古斯特头上。

    若是让当年的我评价,奥古斯特真是个十足的混蛋。他毫不顾及我是王女,也不管我才13岁,让我提着木剑在庭院里挥了整整一天。

    我当时真的有派人调查过,他是否是哪个看我不顺眼的兄姊故意派来刁难我的。可惜,他这么做完全是性格使然。我呢?恨透了他,每次上课都如同上刑,我的手痛得要死,虎口结了茧,热汗湿透了衣服,黏在皮肤上,但拜他所赐,我是剑术进步最快的皇嗣,没有之一。

    父亲的赞许和哥哥jiejie们纡尊降贵的讨教让我很得意,同时也让我膨胀,为了证明我的能力,我骑马进了森林,意图带回一只鹿,将鹿首挂在陈列厅最显眼的地方,告诉所有人,你们不喜欢的小公主就是如此优秀。

    而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森林的危险。森林里不仅有兔子和梅花鹿,还有豺狼与黑熊。

    03

    被狼群追赶时,我一度以为自己要命丧森林,但奥古斯特及时出现,救下了我。

    他罕见地动了怒,抓住我的肩膀大呼小叫,但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盯着他的脸发呆。

    从来没有人这样真心地担心过我。不是为了我的容貌、我的家族、我的地位,而只是为了“我”本身。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他符合我对于“朋友”的标准,所以我说,我喜欢你,你可以成为我的朋友吗?

    他瞪着我,似乎被我莫名其妙的问题问住了。他将双手从我肩膀上拿下来,又思考了很久,说,他只是我的剑术老师而已,如果他做了什么逾矩的事让我误会,他很抱歉。

    夜晚林间的风很寒冷,即使奥古斯特在山洞里生了火,也有凉风钻到骨头里。我背对着他不说话,而这个傻子居然也没来安慰我。说起来有点丢脸,我偷偷哭了,心想,等我回去就把他赶出王宫,再也不让他进来。

    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再醒来已是天明,我身上盖着他的外套,篝火已经熄灭,他站在洞口,正眺望远方。听见我醒来,他对我点点头,示意我可以出发。

    我没理他,甩开外套骑上马匹,远离洞xue狂奔而去,奥古斯特在身后紧紧跟从。我们在沉默中回到了王宫。

    我最终还是没能把他赶走,因为父亲知道他救了我之后大喜,赏了他丰盛的金银与自由出入王宫的权限,并让他负责我的其他课程——箭术之类,而我呢,只得到两周的禁足和罚抄。谢谢你,父亲。

    04

    这事以后,他与我明显疏远了,在课程之外,他不再与我有更多交流,肢体接触更是少的可怜。明明才二十岁出头,他却和教我语言和文学的那些老头子一样无聊。

    我对他失去了兴趣,最近,我的注意力都在最近要举办的假面舞会上。尚未举办成年礼的我无法在舞会上露脸,但编造一个小贵族的身份,混入一次小小的假面舞会倒也无伤大雅。

    我精心挑选了发型和面具,甚至用染料改变了发色,确保就连最亲近的侍女也无法认出我。穿着特地挑选的、质感不算好的裙子,我混入了舞会现场。

    假面舞会的好处是没有人会问你的家族与名号,也没有没完没了的客套,但是我还是被无视了,男男女女们挽着手进入舞池,我却只能站在角落,看他们起舞的身影。

    为什么?我想起他们有意无意飘过我衣着的眼神,打量我首饰的目光,面具遮住了他们的表情,但他们的态度说明了一切——这些贵族在嫌弃我身份低微,不配与他们同场而舞。

    好吧,第二支舞如果还没有人邀请我我就走。我又拿起一个玛芬吃着,等待着。

    音乐变换,第二场舞终于开始,人们交换起了舞伴,有些人退至场下。我与他们对视,他们却纷纷避开我的眼神。真是无聊透了。我四下环顾,决定离开这令人生厌的交际场。

    能请您赏脸与我跳一支舞吗?我突然听见有人说,一双尖头鞋停在我面前。

    我抬起头,对上一双绿色的眼睛。

    是奥古斯特。

    05

    我怎么会认不出他呢?他的发型、服饰我都曾见过,更别提那双猫一样的绿色眼睛。

    我点了点头,将手放到他的掌心,游魂一般被他领至舞池之中,跟随起他的舞步。

    抱歉,没能在第一支舞时邀请您——冷落一位淑女可不是有教养的人该做的事。不过我的朋友过于热情……

    没事的,我摇摇头,为了不让他认出来,我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我还是能听出自己紧张到颤抖的声线。

    我又试探了他几次,确认他真的没认出我来才安心(不知道我该不该为此高兴)。我的舞步还不够熟练,但他耐心地配合着我,就像教我剑术时那样。只不过现在的他可比剑术课上健谈得多,我们聊着聊着,聊到了公主——准确的说,埃莉娅,我,身上。

    他并没有提及这个名字,只是隐晦地说自己在为某个年轻姑娘烦心,那姑娘就像个小恶魔,每天与他斗智斗勇。

    那你肯定是不想见到她,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了?

    那倒也不是……他支吾半天,说,我不该在与您共舞时谈论另外一名女性。抱歉。

    哎呀!我都要急死了,恨不得踩他几脚,但表面上还得维持平静。我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舞伴,我说,您快说吧!

    唔,那好吧,奥古斯特犹犹豫豫,我喜欢她。

    我吃惊地停下脚步,始料未及的奥古斯特差点被我绊倒,撞到了周围的人。我们七手八脚道歉,在惹出更大的乱子前,我拉着他离开了舞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