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eciousity[似是而非]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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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让开。” 朱雀语气坚决地对几步开外的不死身的魔女说。同时用打开保险的手枪对准她和她身后的人——看上去陷入昏迷状态的ZERO。 带着体温的鲜血从女式KMF驾驶服破口流淌出来, C.C不理会身上血rou外翻的伤口,以一种巍然不动的姿态挡在枢木朱雀与他的宿敌之间。 “别让我重复,”朱雀说,“这个人必须死在这裡。” 他的目光越过她纤细的肩膀停在ZERO的面具上,翠绿眼瞳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长风席捲战场,地面上的火光和天空中的炮火交相辉映,浓黑的焦土气味和烟灰色的火药味涌进空气凝滞的舱室。 在Lancelot撕开缺口的Gawain驾驶舱内,双方僵持不下的局面仍在继续。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 C.C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那双眼睛是凝固了千年的琥珀。 “在你看来,ZERO是十恶不赦的罪犯。”她盯着他,以自己的身体掩护ZERO的姿势没有变。“你觉得这傢伙是为了谁才做那些事的?” 朱雀睁大眼睛,但很快又恢复沸腾着杀意的眼神。“不管初衷和理由是什么,ZERO的做法都是错误的。卑鄙到对尤菲、比任何人都温柔的尤菲做了不可饶恕的事——!” 金色琥珀般的眼睛颤动了一下,少女笑了。她的神情淡定自若,扬起脸迎上枪口。“既然你已经知道了Geass的事,那么你要杀死的人,应该是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闪开!”朱雀警告她,“我不想射伤无关的人。” “怎么,告诉你Geass情报的傢伙没跟你说么?这种力量人类不可能天生就有的,把它给予ZERO的人——”她故意稍作停顿,“——是我。” 又一阵风吹过,飞扬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视野,风把战场上的声音带到两人耳边。爆炸声、子弹破风声、KMF的运转声,以及人们的呼喊和哀号。她有些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反应,朱雀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某种哀伤使他的眼睛深邃起来。 朱雀扣住扳机的手指开始弯曲时,C.C差点尖叫。在这个距离下开的话枪子弹将贯穿她击中鲁鲁修。而且朱雀瞄准的是她的心脏——也是ZERO的心脏。 探照灯光束由上而下扫过驾驶舱裂口,定在开口处。亮光强得人眼无法直视,朱雀透过指缝看见阿瓦隆巨大的舰身。他意识到正是这架空中战舰的出现使得周围的夜空安静下来。 等朱雀回头去看刚才瞄准的位置,绿发女性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踪影。周围只有战舰低沉的轰鸣和它卷起的气流中飞舞着的赤色火星,再来就是瘫倒在Gawain驾驶舱后座上一动不动的ZERO。 [枢木少校——]正上方的扩音器传来朱雀绝对不会错认的,顶头上司的声音。 [我以帝国宰相和本次作战的最高指挥官修奈泽尔-埃尔-布里塔尼亚的名义命令你,收起武器在原地待命。我将派人来协助你把要犯带回指挥部。] 朱雀看看手上的枪,又抬头望瞭望悬停在夜空中的阿瓦隆,手套下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稍后他垂下头来,取出枪里的弹匣,按照军规把它和手枪扔到一旁,最后在原地立正站好,向战舰行礼。他说了从军以来说得最艰难的一句“Yes,your highness。” 这个夜晚让人觉得异常地漫长,仿佛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每次你觉得已经醒过来了,却发现不过是陷入了另一个更糟糕的梦境。 枢木朱雀跟在宰相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一前一后走进关押黑色骑士团总司令的临时牢房。房门是用特殊材料加厚过的合金,混凝土封死了四壁的房间内没有放置任何傢具,看起来快要到使用寿命的白炽灯顶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发出的昏暗光线时不时地闪一下。 朱雀惊讶于这裡一个守卫都没有,甚至没有人给ZERO戴上拘束具、或者一副手铐,就那么放任叛军首领躺在地板上。“ 殿下。”朱雀说,“这个人非常危险。” “不必那么紧张,枢木少校。”修奈泽尔转过身看着表情严峻的部下,露出一个安抚人心的微笑,抬手示意朱雀看向ZERO。“ZERO已经被解除武装,而且——我对你作爲护卫的能力很有信心。对此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不,属下的意思是……”朱雀踌躇着,不知要怎么对宰相解释Geass的事。“只有我恐怕不够,或许应该把附近的警卫人员也抽调到这裡。” 修奈泽尔不动声色的拒绝了,“有你在这裡就足够。我认爲在场的人越多才越是危险。而且你对付ZERO比较有经验不是吗?” 朱雀欲言又止,焦急地思索怎样才能清楚地描述清楚ZERO的特殊能力。但他还没来得及説明,修奈泽尔已经走到ZERO身边,把昏迷不醒的俘虏从地上拎了起来。 和朱雀个头差不多的ZERO被拎得几乎悬空,身高将近200公分的宰相大人正抓住他的肩头摇晃。很快有转醒过来的呼吸声透过面具传出来。 看见挟持自己的人的面孔后,ZERO突然失控般剧烈挣扎起来。修奈泽尔抓住胡乱挥舞的手臂。把ZERO的两条胳膊扣在后面,腾出一隻手抓住黑色面具的边沿。 “快住手——!” “请住手——!” ZERO惊慌失措的喊声和朱雀为保护上司进行的劝阻同时发出,但这一切都阻止不了修奈泽尔摘下那张面具。朱雀瞬间执起腰上的佩枪,瞄准ZERO的头部。沉寂没有任何预兆地一头扑进室内。有那么一会,三个人么发出一点动静。老旧的白炽灯闪烁了一下。 黑色短发散落下来就像慢动作播放的画面,朱雀持枪的手开始打颤。修奈泽尔打量失去面具的ZERO,仿佛鉴别一件失落多年的艺术品的真伪。然后他笑了起来。“真是令人意外的重逢,亲爱的弟弟。” 鲁鲁修苍白的脸转过来,视线和朱雀相遇,两人的身体都僵硬掉了。 “不……不可能!”朱雀的声音像坏掉的收音机,语句断断续续,还变了调。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看到对方脸孔后的条件发射驱使他叫出他的名字。 “鲁鲁修……” 而鲁鲁修这边则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世界崩塌只在一瞬间。 朱雀的枪掉在地板上,在房间内撞出突兀的声响。修奈泽尔看看好像一放手就会瘫倒的鲁鲁修,又看看一旁止不住颤抖的枢木朱雀,扬了扬眉毛。“看来你们认识。” 朱雀似乎恢复了一点自制力,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想挤出一个苦笑,但是显然失败了。“我和他岂止是认识……” 他的声音不大,鲁鲁修听到后却像遭到重击一样痛苦了扭曲了面孔,抱着颤抖的肩膀别过脸去。 ++ “真可惜,”修奈泽尔看着鲁鲁修係上眼罩扣带,叹了口气。“这么漂亮的东西竟然要被遮起来。”他伸出手去抚摸那片遮住异母弟弟左眼的黑色皮革。 鲁鲁修以手背挡开兄长的手。“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取掉眼罩,好让人们都来参观么?我还可以抱个纸盒叫来他们往里面扔钱。” 修奈泽尔退开几步,以舒适的姿势做回沙发里。“你提醒我了——这真是个好主意。我可以付钱买断你眼睛的观赏权,这样的话就只有我能欣赏到了。” “很抱歉,我对你的恶趣味不敢苟同。”鲁鲁修对此嗤之以鼻。“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他疑惑地看着修奈泽尔说。 “为何Gaess唯独对你无效?我应该没有对你使用过才对。”自从两人单独待在一起开始,鲁鲁修便不止一次用已经无法关闭能力的左眼对修奈泽尔下令。但是没有发生任何他期待发生的事。 “我想这不是我的错。”修奈泽尔无辜地摊开手。“那个自称C.C的女孩从我这儿逃走时,我和她有过接触。那时候她似乎做了什么……我不太记得了。”他皱了皱眉。“总之,那次接触使我再也不能靠近她。她好像能预先知道我会出现在什么地方,然后巧妙地避开。可能那次接触让我对你的力量有了免疫力。” 阴霾笼罩在鲁鲁修眉宇间。C.C,你做了什么,C.C?他知道她和自己在精神上有某种联系,但现在看来,这种关联只是单方面的。被俘后他就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手段,从而绝望到想通过心灵感应或者类似的东西和C.C进行沟通。 修奈泽尔说在Gawain驾驶舱里发现他时,只有他和朱雀在里面。而另一个当事人……鲁鲁修不认为自己现在有跟朱雀见面,询问他C.C去向的勇气。还需要时间。 咬紧下脣,鲁鲁修告诉自己一定要耐心等待机会。他相信籐堂和扇能胜任黑色骑士团临时指挥者的重任。总司令失踪的状况以前并不是没有过。 即使一时失去自由,也还有希望。黑色骑士团。他还有这个。 “说起来,我记得你建立了一个组织,”修奈泽尔说。“黑色骑士团。”见鲁鲁修露出戒备的神情,男人的眼神和声音都温柔得近乎宠溺。“你干得很出色。将近半个多世纪没有在殖民区出现过这么大规模的反帝囯武装组织了,即使是我也不一定能干得比这更好。”他饶有兴趣地眨眨眼。“听説你在领导那些Numbers的时候没有使用Geass?” “这种事跟你无关。”鲁鲁修没有放鬆警惕。“我不会告诉你黑色骑士团在哪。” 男人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我有我的情报部门,找到一支庞大的叛军军队只是时间问题。鲁鲁修,我们现在谈论的是要如何处置你。” 鲁鲁修开始冒冷汗,随着字词一个个从修奈泽尔唇中滑出,他觉得仿佛有一条细细的锁链缠上了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手下有个传令官的空缺,是个文职。当然你不用担心整天呆在办公室里。”修奈泽尔説话的同时,指头在沙发的木质扶手上有节奏的敲着。鲁鲁修觉得那条无形的锁链像蛇一样爬到咽喉上,慢慢地勒进rou里。 “你可以在总督府里自由走动,把不方便用电子网络传输的消息传达给某个部门或者某个人。这样的信息不会很多,一般只是我发出的某些特殊命令。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喜欢上这份工作。” “你的意思是……要我为你工作?”鲁鲁修掩饰不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修奈泽尔点点头。 在“不,我拒绝”出口前,鲁鲁修回想起朱雀在废弃的剧院回绝自己的情景,还有在神根岛的那次。每句对白每个眼神都在他脑海里清晰闪现,重中撞击着心脏。于是他稍微迟疑了一下,选择了为自己个对方都留有馀地的回答:“我会考虑的。” 修奈泽尔扶着额头笑了。没有人能否认,他一直是个笑起来很好看的男人,会这样想的自然不会是那笑容所针对的人。 他看着鲁鲁修,形同打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很遗憾,恐怕你没有说这话的权利。” 古董白色的真皮沙发大约有二点五米长,男人从一端起身,走向远远坐在另一端的鲁鲁修,后者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两个人的间距正逐渐缩小。 修奈泽尔来到鲁鲁修跟前,倾身,并伸出手。 鲁鲁修的脸庞失去了血色。 那只修长的手臂越过他,抓住了沙发侧边茶几上的酒瓶和高脚杯。 “怎么了?”男人不解地问在沙发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弟弟。 “没什么……”鲁鲁修尴尬地放下挡在头部的胳膊,庆幸自己没有惊慌失措到跳起来冲出房间。修奈泽尔坐回沙发,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刚才更近一些。 鲁鲁修惊觉地往边上挪了一点,直到紧贴沙发边缘。 “回到刚才的话题——你愿意接受那份工作吗?”修奈泽尔把酒瓶放进一只有冰块的小桶里。 “我说了,‘我会考虑’。” “我以爲你已经意识到了——你会被怎样对待取决于我的态度。你知道的,就象薛定谔的猫。” “密封的箱子,放射性物质和毒药。”鲁鲁修接过话头,脸色愈发阴沉。 “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那个观察者。” 不,你是那只该死的箱子。鲁鲁修在心里这么说。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他抬手触摸左眼上的覆盖物。“我不会再为任何人使用Geass了,包括我自己。” “放心吧,我没有那样的打算。强迫你使用它没有任何意义,我会等到你心甘情愿为我和你使用Geass的那一天。” “你……和我?”鲁鲁修嗤笑出来。 “没错,我们两个。” “你还真是有信心。” “那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情。” 鲁鲁修厌恶地别过脸,不去看修奈泽尔意味深长的笑容。 “根据帝国律法中的萨拉卡希尔法案,你的下场并不令人期待。”修奈泽尔收起笑容,表情变得极爲严肃。“你在十一区所作的一切会使你受到极不光彩的处刑方式。 鲁鲁修当然明白自己的下场。 “我不觉得把你送上处刑架是什么愉快的事。”修奈泽尔继续说。“幸运的是你还有选择的机会——生存,或者屈辱的死亡。” 鲁鲁修的嘴唇抿成一条綫,沉默了几秒钟后他开口说:“应该说我根本没有选择,在达成那个目标之前我绝对不能死,即使为你工作绝非我所愿。” “答应就说答应,别这么拐弯抹角的。”修奈泽尔把酒瓶从桶里取出,拔掉木塞,将金黄色的酒液注入杯中,然后把其中一杯递给鲁鲁修。“让我们庆祝——”他仿佛斟酌用词似的停顿了一下,“你的妥协。” 面对男人准备好一切只等自己跳进陷阱的做法,鲁鲁修只能回以愤怒的瞪视。 喝下杯中的酒,修奈泽尔说道。“军衔是上尉。当然,如果你想要更高的军阶也不成问题。职务是我的私人传令官,你只听命于我。” “身份呢? ” “当然是用你原本的那个,布里塔尼亚第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已经在七年前死了。” “你并没有彻底放弃原来的名字吧。”仿佛完全没在聼人説话,修奈泽尔只顾眯起眼睛看手中的水晶酒杯,好像正专心于欣赏上升的香槟气泡,又像是透过杯子和金色酒液观察鲁鲁修。“只要你仍然想毁掉布利塔尼亚,你就依然是。” 鲁鲁修找不出话来反驳,几秒钟后他艰难地点点头。 修奈泽尔朝他举了举酒杯。“cheers.” 看见对方再次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鲁鲁修气得浑身发抖。表面上他不动声色地跟修奈泽尔碰了杯,实际上他非常想要一拳打扁男人的笑脸。 “怎么了?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 “只是……突然发现我也是会有那种暴力冲动的人。”换作某人的话绝对不只是嘴巴上说说,那傢伙的行动和思考回路基本上是同时运作的,不……准确説是身体会先于大脑动起来。自己的话更习惯计划好再行动,不管怎么说先把揍修奈泽尔一顿列入计划表。只是想像那样的情景,心情都变得明朗多了。 总有一天会把这个付诸实践。鲁鲁修的嘴角牵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为表示决心,他一仰脖子打算把整杯酒一口气喝干,但是却很丢脸地被呛得直咳嗽。 兴致勃勃看着这些的男人意料中的笑了,还嘲笑说“或许我该给你换一杯儿童香槟”。 鲁鲁修握着杯子,感觉如同置身梦中。如果昨天有人告诉他,说他将会跟修奈泽尔面对面交谈、共饮一瓶香槟,还答应做那个男人的直属传令官,他肯定会认真的劝告此人上医院检查一下大脑,看里面的蛋白质是不是全部被分解掉了。 当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之后,他所能做的只有无奈和愤怒——眼看着事况朝最糟的方向发展的无奈,以及对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的愤怒。 流亡异乡的帝国皇子,反抗帝国统治的叛军总司令,最后是帝国的阶下囚。 他发现十几年来自己的生活始终笼罩在帝国的阴影下,布利塔尼亚——曾经是他故乡的国度,现在形同一个阴魂不散的诅咒。正是这个诅咒让他的母亲死于非命,同时夺走了他最爱的meimei的视力和双腿,以及他的家。 除此之外还它还让他跟血亲们不得不互相残杀,所有继承了布利塔尼亚这个姓氏的人的手上都沾染着同族人的血迹,不论是间接的还是直接的。 比如柯内莉娅爲了守护尤菲暗地里除掉的对手;比如鲁鲁修为了纠正因爲Geass失控所犯的错误枪杀尤菲米娅;再比如他作为ZERO亲自下令杀死化身复仇恶鬼、悲痛欲绝的柯内莉娅。 他看向窗外,月亮的银辉淡淡地涂抹在总督府的建筑群和为哀悼前任总督所降下的半旗上,下半部分是地面照明灯粘稠的猩红色灯光。这么俯望下去,广场犹如盛满了血水的巨大水池,狰狞的血色甚至吞噬掉了银色月光,如同欲望吞噬着人心。 然后他将目光移回室内,再次对自身的处境感到茫然。人们的生命中总会邂逅一些人,你也许会渴望再次遇见其中几个,而且越频繁越好;而另外一些,你一旦与之相遇,就再也不会想重逢,还会暗自希望最好连第一次相遇都抹消才好。但越是想逃避的,往往越是逃不掉。 修奈泽尔-埃尔-布利塔尼亚完美地继承了父亲的头脑和母亲的容貌,假如他是完美地继承了父亲的容貌和母亲的头脑,这无疑是一场灾难。但前一种情况对于他的异母弟弟鲁鲁修-比-布利塔尼亚来説,绝对是一种灾害。灾难与灾害的区别在于,前者你一生中通常只碰得上一回。后者却会隔三岔五就来sao扰折腾你一番,且防不胜防跑都跑不掉。因此相较于灾害,鲁鲁修宁愿去面对灾难。 此时此刻鲁鲁修就跟这个“灾害”坐在一条沙发上,喝着同一瓶酒,对他而言就像身陷一场怎么都醒不过来的噩梦。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已近深夜,虽然从被捕到现在只过了几个钟头,但是和修奈泽尔的对话消耗掉比想像中更多的精力,鲁鲁修已经深感疲倦。 “明天还有很多工作吧,你不打算早点去休息吗?”他下了含蓄的逐客令。 “现在整个总督府都是属于我的,我可以随便挑选喜欢的房间过夜。”修奈泽尔环视整个房间,转而注视鲁鲁修,“当然也包括这裡。” 鲁鲁修险些把刚嘴里的香槟喷出来,他忍住咳嗽说,“我需要静养……医生有这么说过吧?” “是吗?我好像不记得了呢……”男人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再次拿起酒瓶时发现香槟已经被两个人不知不觉地喝完了。 “好吧,”修奈泽尔站起来活动一下腿脚,“我差不多该叫人把我的睡衣和寝具送来这裡了。”他旁若无人地走到鲁鲁修的床边,像要探知床铺是否足够柔软似的用手按了按。 鲁鲁修无比震惊地看着他。“……你不是当真的吧?” “你说呢?”脸上慢慢浮现出令弟弟不寒而慄的笑容,修奈泽尔索兴直接坐到了床上。 “开玩笑的。”欣赏够了鲁鲁修面部肌rou抽搐的有趣模样后,男人如是説。 你永远都无法预料修奈泽尔下一秒会做什么说什么,更无法弄清他话语中的虚实。男人移步到鲁鲁修面前,用对待纤薄易碎的水晶酒杯的优雅手法托起他的下颚,低下头来让二人的嘴唇重合。 但也仅仅是贴在一起。 微微湿润的柔软触感,甜美浓厚的酒香。 鲁鲁修面不改色地坐着,头稍微上仰,也不抵抗。这个吻对他来説好像只是拂过脸颊的微风,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紫罗兰色的眼睛平静得像面镜子,映出上方有些不满的俊美脸庞。 恢复了站姿后修奈泽尔好奇地问他,“反应跟以前大不一样呢,有人帮你习惯了这种事吗?” “没这回事。”鲁鲁修回答,“只是发现抵抗的话反而会让你更来兴致,还不如彻底无视。”他交曡两只手往后一靠,一副看开了的无谓姿态。事实上这副模样只是虚张声势,他正提高警惕以防男人露出大感兴趣的表情说着“哎呀当真可以彻底无视吗”,然后开心地来试探他忍耐的极限。 “就心理上来说,你还是和三年前一样,这就够了。”修奈泽尔说。他并未如鲁鲁修担心的那样行事,显然是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你的外表变化挺大。”戴着白色手套的修长手指以缓慢到让人的觉得暧昧的速度顺着少年的脸颊边缘滑下,停留在精緻的下颚。“更赏心悦目了。” 鲁鲁修不屑地撇嘴,破坏了房间里微妙的气氛。“什么奇怪的形容……你的变态和恶趣味倒是一点都没变。” 对恶毒的讽刺充耳不闻,修奈泽尔只顾着欣赏鲁鲁修陶瓷人偶般秀丽端正的五官,他的眼神变得迷离,像是沉浸于一段过往的回忆中。 “感觉上,突然之间你就长这么大了。那时候明明才那么点高……”他伸手在胸口下面比了个高度,那神情仿佛在为逝去的时光感伤。“手和脚都好纤细,身体就像柔韧的小树。” “够了——!”鲁鲁修握紧了拳头大声叫道,他的冷静正在崩溃。“别再提那件事了!” “爲什么?”青年不解地摊开手。“难道那不是我们兄弟之间值得纪念的美好回忆吗?” 鲁鲁修态度坚决地摇头。“当然不是,那是我一生的耻辱!” 真遗憾啊,这么说着的男人一点也看不出是在惋惜,不过也没有再继续调侃。“时候不早了,今天就这样吧。”他朝门口走去,旋开了金属门把他又突然回过头,对着鲁鲁修很温柔地一笑。 “晚安,亲爱的弟弟。我爱你。” 房间里安静了一分鈡。 “刚才有给你晚安吻吧,所以现在正式道个晚安。有那么可怕吗?” “事实上,”鲁鲁修认真地回答。“你的话让我毛骨悚然。” 这个男人的话永远分辨不清真假。 廉价的情话,发自肺腑的誓言,恶劣的玩笑。修奈泽尔?埃尔?布利塔尼亚的话介于三者之间,但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房门随男人的离去关上以后,鲁鲁修忽然觉得怅然若失,他把这归咎于酒精对大脑造成的影响。 突然间,好像童话故事里的奇迹降临一般,那扇门又开了。修奈泽尔探头进来。 “刚才忘了说,明早九点记得来我办公室报道。制服会提前送到你房间——我很期待看到你穿上它的样子。” 忍无可忍的少年抓起酒杯狠狠砸过去,水晶酒杯在快速合上的门板上破裂成许多亮晶晶的碎片。 由于修奈泽尔“不经意”的提醒,鲁鲁修被迫回想起三年前跟对方的那次不期而遇。他再次认定那个男人有着灾害性的 破坏力,而且是颱风级别的。席捲撕碎沿途踫到的所有东西,留下一片狼藉。在鲁鲁修心里的一面狼藉。 02. 鲁鲁修十四岁的夏季。 海面折射夏日艳阳的耀眼光线,海鸟在白色浪花间穿梭飞舞。身边同学朝大海、珊瑚礁和沙滩欢呼的时候,鲁鲁修却因无意间在机舱舷窗外瞥见岛屿一角的布利塔尼亚海军基地而忧心忡忡。 米蕾-阿修弗德留意到他的反常,她是少数几个知道鲁鲁修真实身份的人之一。她大方地把自己那顶绑着粉红色缎带蝴蝶结的遮阳帽扣在他脑袋上。 修学旅行要开开心心地玩,别苦着一张脸。米蕾毫不客气地去扯鲁鲁修的苦瓜脸,这么担心被认出来的话,我的衣服借给你变装不就好了。 不、不用,有帽子就可以了。 鲁鲁修赶在米蕾打开行李箱把带蕾丝花边的洋装往他身上套以前,谢绝了她进一步的好意。他转动帽子把大大的蝴蝶结弄到比较不起眼的后方,小声说了句谢谢。 学生的参观队伍进入当地的艺术博物馆,约定好集合时间和地点之后,大家分开来自由活动。鲁鲁修把主展厅里的陈列品大致浏览了一遍,便在休息区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来,开始读随身携带的只看了一半的人物传记。 正看得入迷的时候,米蕾跑过来拖着他走向博物馆深处。不等他发出疑问,女孩便抢先解释道,有一幅很特别的油画,你可能会想看看——上面画着你和娜娜丽。 两人离开展馆大厅,走过高大立柱夹出的长廊,包金的基座装饰着浮雕,整个建筑带着鼎盛时期的拜占庭风格,看得出博物馆是用某个没落贵族的旧官邸改建的。 廊柱外观在转入露天庭院后变得细致柔和,庭院中心是一座石砌喷泉,外围种植了很多植物,阻挡了户外的大部分暑气。围绕庭院的走廊里挂了许多装饰画,庭廊间隔的柱子把这些画面一格一格裁切下来,仿佛停止的风景,仿佛凝固的记忆。 米蕾在其中一幅画跟前停下来。我和妮卡她们走到这裡的时候发现的,我没让别人注意到它……她扭头看了一眼被驱逐出母国男孩,闭上了嘴巴。 鲁鲁修一眼就认出这是克劳维斯某幅早期画作的临摹,已经缺失了一些原作的神韵。他像雕塑一样定在那里凝望油画上母亲和meimei的笑脸。 我、我去告诉大家你要晚一点去集合地点,米蕾说。像是要逃避鲁鲁修身上流露出的强烈的情感,她顺着来时的路飞快地跑开了。 鲁鲁修还记得,原作是七岁生日的那天克劳维斯画下的,第三皇子背着画板和各种顔料跑到鲁鲁修母亲的行宫,坚持要为他们一家画一幅画,这个哥哥现在是十一区——过去叫做日本的殖民地的总督。 他的思绪被画像带回到过去,回到母亲的行宫,回到那个庭院,有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娜娜丽欢笑着朝这边跑过来,还看到母亲就站在他身边,温柔地将他搂在怀里……仅仅是一瞬间。 伤感是懦夫的标志。他告诫自己。那是弱者的专利,真正内心强大的人能够包容一切情绪,不会被任何一种感情左右。 在心里把这句话默念了好几遍,片刻后他恢复了冷静。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变成昏暗的橘红,鲁鲁修想起刚才手机上有收到气象台发佈的台风登陆警报。不希望让同学们等太久,于是在长长的游廊上奔跑起来,同时回忆进博物馆前看到的管内地图,抄了条近道向集合地点赶去。前方连通侧廊的转角传来人群接近的脚步声,从前的生活经验使鲁鲁修辨认出里面有很多是属于皇家近卫军的。 他只能加快速度尽快穿过那个岔道口,或者躲到廊柱的影子里——但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卫兵发现了他。随时都保持高度警惕的卫兵一看到那小小的人影就条件反射地掏出武器。 什么人,卫兵喝问。 鲁鲁修以无防备的姿态站立着,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什么都别做。避免可能存在的某个太过紧张的禁卫军的武器走火而死在这里。他一边想对策,一边努力握紧了颤抖发冷的双手。 出了什么事?被卫兵围绕在中间的人问道。 只是个迷路的孩子,殿下。军官毕恭毕敬地回答。今天在博物馆区域有阿修弗德学院的参观活动,他可能是迷路的学生,小孩子总是好奇心旺盛。 那孩子可不止是好奇心旺盛,将军。面对这么多军人他很镇静,多么与众不同。 仿佛大提琴一样低沉悦耳的声音如此熟悉,令鲁鲁修产生非常不好的预感。 被卫兵环绕的人似乎打了个手势,那一队卫兵突然站成两列,让出一条通道。高挑的金发男性朝鲁鲁修这边走来。 忽如其来的大风刮过中庭,也将米蕾的遮阳帽业掀飞到了半空中。鲁鲁修看清了走到跟前的男人的脸,震惊得几乎绝望。 闪电照亮了天空,一片苍白,苍白到破败。 修奈泽尔在少年面前站定,微微一笑。 别来无恙,鲁鲁修。 …… 为缓和室内的气氛,修奈泽尔提议下棋。 鲁鲁修一心想着怎么逃离这个处境,加上和修奈泽尔相比他确实技不如人,没多久便败下阵来。 我说过,赢了的话就让你走,要是输了就听凭我处置。男人收拾好棋盘,好整以暇地微笑。我决不食言,也希望你能遵守游戏规则。 当然,鲁鲁修不甘心地回答。 怎么没看见娜娜丽跟你在一起? ……小学部和中学部的修学旅行地点不一样。 真可惜,本来打算趁这机会带你们回本国呢。 惋惜的口吻令鲁鲁修战慄。刚才说的处置是什么,他尽力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修奈泽尔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手指滑过少年柔软的面颊,两手捧住鲁鲁修的脸,不让他移开眼睛。鲁鲁修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忍不住发抖。 让我看看你的觉悟吧,鲁鲁修。如果你让我高兴,我就放你走,也不会声张你和娜娜丽还活着的事。 我会照你说的做,鲁鲁修硬着头皮说。任何事情。 很快他就为这句话深深地后悔了。像是要把他容忍的底线一再打破,修奈泽尔的要求一个比一个过分一个比一个露骨。 如同命令宠物狗为主人递拖鞋一样驱使鲁鲁修做这做那,仅仅是承受修奈泽尔那居高临下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鲁鲁修就好几次差点晕过去。 十四岁少年还没有发育完全的身体,那种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的暧昧綫条美得惊人。让人迷惑于他真实的性别。 修奈泽尔抱着手坐在一边,默默地注视这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见男人说,就到这吧,我已经叫人通知你学校的老师,雨停之后会送你回去。 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是被耍着玩,鲁鲁修羞愤得眼眶都变红了。我要杀了你……他在喘息的间隙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杀了你! 男人了只是温柔地揉乱他漂亮的黑发。我等着呢,孩子。 …… 鲁鲁修从三年前的那场恶梦里挣扎着醒来。 为摆脱被往事唤起的悔恨和屈辱感,他走进盥洗室把冷水泼在脸上,可惜那些糟糕的回忆不会跟水一起被冲进下水道。 要应付当前的情况就够他烦恼的了。他拖着脚步回到寝室,倒在床上,血缘关系带给人们的东西,通常多得超乎想像。 在孩子们长大以前,他们不停地被灌输这样一些观念:噩梦会在醒来的时候结束;只要善待他人,他人也会善待你;诚实是最好的立身处世之道;美德总有一天会压倒恶性;坏人能被改造;兄弟姐妹之间应当和睦相处;父母必定是深爱子女的…… 布利塔尼亚的皇帝有很多儿女,在帝国的皇帝与人父两个角色当中,查尔斯更多的时候是在扮演前者,而且他显然也乐于这么选择。可是,当他一个九岁的儿子站出来,在林列朝臣的觐见大厅上要求他由九五至尊变成一位父亲,要求他追查众多妃子之一的玛丽安娜的死因。 一个皇帝是不可能做这些的,所以,这个儿子和他的meimei被放逐了。 当怀抱着两种目标的人对峙,从他们各自的角度来看双方都认为自己是对的。然而只有皇帝的命令才能解决问题,最终形成秩序,皇帝不能阻止冲突的发生,但是能解决它。鲁鲁修从来没有将放逐他和娜娜丽理解为一个父亲为保护子女远离为争夺权力的残酷斗争所做的最后努力。每天夜里,他都发誓总有一日要回到纽威尔士王城,毁掉那个人引以为傲的一切,让他所憎恨的对象为当初的作为懊悔讨饶。 在母亲下葬之后鲁鲁修瞭解到,他的父亲其实在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以一个皇帝的立场来说,被自己的孩子杀死是不会让查尔斯感到意外的。帝国法典中有明文记载——杀死皇帝的人有权利得到皇位。王权的交替总是伴随大量的鲜血。 也许查尔斯下旨放逐那对兄妹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这些,也可能没有。 修奈泽尔很高兴父亲为他造就了一个有趣的对手,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对鲁鲁修的兴趣正是来源于此。 虽然自幼在皇宫里成长,但是在日本的八年生活经历已经让鲁鲁修和其他皇位继承人有了很多不同。他以残忍冷酷的方式来实现一个单纯美好的愿望,一个寻求著光明的黑暗灵魂。一个人必须有一颗冷酷的心,却又真正爱著某些事物,才能称得上是黑暗的灵魂。那些只会作恶的,不过是蒙昧的灵魂;那些不敢承认的,不过是祛弱的灵魂。散发著黑暗的甜美芬芳的灵魂是深深知道何为善、何为恶,然后仍然坚定不移的人。 因为那唯一的心愿尚未实现,因而单纯且执着。虽然本人没有自觉,但是鲁鲁修自身散发出的锋芒犹如锋利却易折的刀,有多美丽就有多危险。 若是有人带著亵玩的态度去触碰,只会被其刀锋割得体无完肤。 得到这样一个人所带来的成就感,在修奈泽尔看来胜于征服一个国家。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