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三十枚银币

    『2：三十枚银币』

    羔羊叫着，咩咩的孱弱声音让人心生柔情。

    眼含热泪仰望着他的使徒说：

    “请原谅我。”

    碎月转醒时感觉分外昏沉，抬起眼时世界仿佛都是黑白的。

    潮湿的地下室，他的头顶有一盏刺眼的灯将这里照得恍若白昼。他除了下身一件罗马式的内衣别无他物。有什么冠状的东西压在他的头发上，就好像平时警帽的存在一般。无力的双手双脚被用麻绳绑在十字架上，粗糙与重力让碎月白皙的皮肤变红、流血。

    他想起一双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模糊不清。

    chunchun、雀巢和小李下车。

    “碎月警长已经消失接近一天了，”雀巢略显烦躁地朝报案地点的大门走去，“现在竟然又出了案子，还是N城大学的前校长。”

    “他的名声不大好。”小李整理了一下警服，确认自己腰间的配枪仍旧在那里之后说。

    他们的脚步向前，看到敞开的别墅大门，看到如同闪电般分枝的粉紫色混合着水彩般的绿色，然后看到吊死在这颗南欧紫荆上的大学前校长达斯。

    “这是什么？”尸体没有首先吸引到小李的注意力，而是散落在树旁边不太明亮的银色货币。

    几人把橡胶手套戴上，蹲下身来看。chunchun拿起一个硬币，展示给他们：“古罗马的一种银币。”

    雀巢看了几眼，又转头看被吊死在树上的达斯，忽然明白了什么。

    “看来这次又是老朋友。”

    简单的装饰与家具，暗沉的色调。犬类的哼唧声让这个家里有了一丝生气。鲸尾坐在沙发上，抚摸着膝上的燕麦。

    燕麦眯着眼，大而尖的耳朵微微耷拉下来，呼吸间黑色的鼻子轻轻地动着。

    “燕麦……”

    鲸尾的手指半陷在黄白相间的皮毛里。顺滑、温暖、干燥，与他平常接触的那些rou体丝毫不同。

    他想起炎辰。他一直觉得炎辰像燕麦一样。生机、活力，却愿意与他交换内心的爱，愿意伏在他的膝头，偶尔在种寂静之中静静地同他一起。

    他希望燕麦能够好起来。

    小李在外面清点银币，而雀巢和chunchun准备进屋看一下。

    屋内整洁明亮，丝毫看不出来有打斗的痕迹。雀巢和chunchun就在里面慢慢地查看，直到雀巢发现了地下室的入口。

    推开门的一瞬间雀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耶稣受难，麻绳代替了钉子，头上的茨冠仿佛要将碎月永久禁锢在这里。脸颊上的血干枯成褐色，不再触目惊心，却像失去了生机。

    碎月警长为什么会在这里？！

    “警长！”雀巢想要冲上去，却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臂。

    chunchun拦下雀巢，自己上前去了。

    也许是被雀巢的叫喊声唤醒，碎月恰巧在这个时候睁开了双眼，看到正朝他走来的chunchun。chunchun也因为这个意外而脚步一滞，掩饰般地低头将手上的橡胶手套摘下扔到地上。

    出于相信chunchun的心理，雀巢站在原地没有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十字架旁边一只羔羊的尸体——颈侧的大动脉被割破，血流了一滩，沾染了白色皮毛。

    chunchun与碎月的眼神交错了一瞬，随后便一只手扶住碎月的腰身，手下的触感就如同滑腻的羊血；另一只手为碎月解开麻绳，麻绳脱落时隐约可以见到红褐交叠的血迹。碎月的呼吸声就在耳边。

    雀巢好像听到chunchun说了一句什么话，不过被走过来的声音掩盖住了：“三十枚银币，你说对了——警长？！”

    茨冠被摘下。

    “毫无疑问，”雀巢指了指摆在桌子上的各种资料，“绑架碎月警长的人也是杀害达斯的凶手。”

    “不过他为什么没杀掉警长呢？”小李摸着下巴说。

    炎辰转着手里的笔，显得很专心：“大概是不想杀吧。”

    深吸一口气，雀巢完全不想理炎辰这些没用的废话——他现在真的不知道当初碎月为什么要招他进警局！

    鲸尾从白板旁走到座位坐下，看向雀巢的眼神中带着疑虑：“雀巢，你最近怎么了？”

    “什么？”

    “尸检结果并不能证明达斯是他杀。”

    雀巢也知道最近自己的状态很奇怪。他将这一切都归功于小李，于是抓了一把自己额前的头发，把那里弄得乱糟糟的。但是他更笃定碎月和达斯被同一个人摆弄了一道。

    一直沉默的chunchun开口了：“我同意雀巢的观点。”

    小李抬眼看了看chunchun，又把目光转向雀巢，以一种放松的语调说道：“不如等碎月警长醒了——或许还有新的线索。”

    桌上的尸检报告被一张张收起，鲸尾毫无预兆地说道：“我走了。燕麦这两天生病了，我要照顾它。”

    没等几人提出异议，鲸尾就快步离开了。

    雀巢呼吸加重了些。他现在内心的情绪非常激烈，坦白来讲他很理解宠物生病时的那种揪心，毕竟他也养着猫，虽然和狗不一样；但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一条人命和他们最敬重的警长受到了伤害，而非是什么普通的工作！

    一时间会议室里充满了令人尴尬的寂静，炎辰难得在脸上表现出了一种凝重。

    去医院的路上，小李开车，雀巢坐在副驾驶。

    初春时节并不十分温暖，阳光滤过挡风玻璃让人寒冷。雀巢想起了以前跟小李一起去野营，也是在这样的路上，这样的车上，这样的阳光。

    彼时他还不知道小李的真实身份，只会懒懒地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往外看，看沿途的景色，不时跟小李搭话，小李就应他。有时两个人笑得太开心，让雀巢都有些担心车会撞到路边。等到了目的地，他先解下安全带下车，看周围的环境；风有些大，吹得雀巢的额发盖住了视线。小李先不着急拿东西，走到雀巢身后，亲吻他的脸颊，又抱住他。

    曾经有很多个亲吻和拥抱。从最初的礼节性的，友谊性的，再到最后发自内心的亲密。

    不管撕扯还是沸腾，融合的血与水分不开。犹大扔掉三十枚银币，不能改变他曾收下过的事实。他们是血水，又彼此喝着这血水。血变质了，水也得跟着一起变质。良药到令人作呕的污水——哦，他们一开始就是污水。

    [注：达斯的死是在效仿犹大。犹大是耶稣的十二使徒之一，因为与耶稣有分歧而把耶稣出卖给罗马政府，使耶稣被抓受审、钉上十字架。罗马政府以三十枚银币作为报酬给了犹大，犹大却因目睹耶稣受苦而悔恨自缢在南欧紫荆上。]

    雀巢去看小李的侧脸，又接着摆正了。小李很放松，就像往常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小李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感到紧迫、压力，就连那个时候也是那样的表情看着他，仿佛笃定着一切，又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小李在意的东西之中的确有他。爱？假象。这一切都是假象。雀巢的目光盯着前方，又仿佛什么都不看，像是要到虚空里一样。

    一阵厌恶的感觉从胸腔升起，又折返到脚下，他闭上眼，企图做什么让自己存在又让自己消失的努力。

    车停下带来的晕眩感催促雀巢回归现实，于是他睁开眼，像以前那样跳下车来。背后没有人，没有人抱住他、亲吻他。他感到怨恨，回头看向他走过来的小李。

    “我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碎月倚在病床的枕头上，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显得惨白，“睁开眼我就在那里。”

    他耳中所听闻的、雀巢所描述的，宛如一个新的世界，面目全非。一切都那样模糊，甚至没有画面。但他不知为什么想起一双眼睛，并突然被悲伤纠缠。

    记忆像是被一双手抹除——或者是一个声音。什么都不记得，就像这些案子的凶手一样无处追寻。

    雀巢像是难以开口般地、犹豫地问：“警长……你知道你被当成什么了吗？”

    碎月摇摇头。

    “——耶稣。”

    简明的回答让碎月心跳似乎都停了一瞬。他的双眼被泪水模糊，遥远的空旷把他包裹，灯光与鲜血又让他炽热。

    “警长？”小李有些担心。

    “我没事，”碎月的手在动作时拉扯到手腕的伤，疼痛让他眼前的景象恍然清晰，“那达斯呢……他是……犹大？”

    雀巢不知怎么突然笑了一声，宛若对于凶手的嘲弄：“有一个人——爱着你。”

    今日警局里格外冷清。外派出去调查的人很多，雀巢和小李又去看碎月去了。或许是因为碎月受伤住院的事情，剩下的寥寥几人也兴致不高，都沉默着处理杂七杂八的事情。

    “你做好准备了吗，炎辰。”chunchun走到正站在窗边向外看的炎辰旁边，低声说道。

    炎辰的视线仍旧在窗外，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但的确不是专注于某个事物而入迷的表现。于是chunchun也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只看到了几只乌鸦在树枝上蹦跳。

    “或者说……”chunchun将视线收回，不再去看乌鸦，而是看着炎辰放在窗台上撑着的手，“鲸尾准备好了吗？”

    这个时候炎辰终于收回了他游离在外的情绪，抬手将过长的额发向耳边捋了一下，嘴角还带着平常那种笑意，“你是说接下来的事情吗？当然……当然无论是什么。”

    chunchun看着已经空无一物的窗台，那里还有无形的手印，他想象着，就如同他们曾在很多犯罪现场提取到的那样——当然没有过炎辰的，也没有过他的。

    瘦长的躯体和他略长的头发总是有种颓废的美感。但事实与此相反，炎辰在他们一众人之中看上去总是最没有心事的那一个，就连在感情上也是如此。对方喜欢什么就给他什么，总是有万分的把握；但那是基于对方并不喜欢掩饰，或者并不善于掩饰。

    炎辰侧头看了一眼chunchun，不知道chunchun在说什么又在想什么，发现他似乎没有继续要聊下去的意图之后就满不在意地走开了。

    圣洁的躯体被摆放在十字架上。chunchun将麻绳缠绕在碎月的手腕和脚踝，动作仔细而轻柔。碎月空洞的眼神不知道是在看哪里。

    “我该怎么……”碎月的声音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支离破碎。

    羔羊停止了呼吸。沾满鲜血的手拿起了一旁的茨冠。

    chunchun下颔处被溅上血滴，举起茨冠，为他佩戴。手顺着滑下，捧着碎月的脸颊。鲜血让肌肤的触感变得湿滑，碎月似乎有转醒的迹象，注视着他的眼睛仿佛正在穿透身体。

    “我该怎么让你知道，”chunchun凑近他，声音几乎是呢喃着的，“你不是神，而是一个普通人。他们爱你，因为你是神，要你的保护。”

    碎月失焦的目光慢慢被泪水覆盖。

    “你救下雀巢，替他挡了一枪，那又怎么样呢？”chunchun的手去触碰那个枪伤，伤痕被半凝固的血覆盖，恍若新鲜的伤口，“除了伤痕和感恩之外，你什么也没得到。”

    碎月用气声回答道：“那就是我要的东西。”

    chunchun凝视着他沾着鲜血的脸，轻吻他的唇角。

    [注：犹大与罗马政府约定，他亲吻之人就是耶稣，凭借这个吻罗马政府可以准确知道谁是耶稣，这也是犹大之吻的由来。耶稣被抓后，后悔的犹大见到耶稣，耶稣原谅了他。]

    “我不为三十枚银币出卖你。”chunchun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可是你果真要为了那些出卖你自己吗？”

    碎月眼中的泪水流淌过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