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你值千金（今）

    浴桶中氤氲的热气蒸腾向上，升至上方后再飘散开去，人只要一踏进厢房内室，就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淡淡药香。

    一道素白的屏风巧妙地将进门的视野与浴桶所处的位置阻隔在两侧，只有绕过这道白丝缎蒙起的屏风，才能看到浴桶里的情况。

    木质浴桶边缘的内侧垂挂着一些白色棉纱小袋，袋子里的干药材经过热水浸泡后膨胀开来，撑得棉纱袋鼓囊囊沉甸甸的，在水波的折射下静静悬着，吸收着热水，再置换出珍贵的药液，化于水中。

    也不知是哪几味药与水相融后会起泡，不断有气泡冒出水面再无声炸开，震出细微的水波纹，打眼一看，仿佛这浴桶中的水正处于煮沸的状态，还咕嘟咕嘟冒着泡呢！

    每次下水药浴前，见此情形的顾采真都要在心里吐槽一番，感觉眼前就是一大锅汤，而她就是要被煮入味儿的那部分。

    今日走进厢房绕过屏风见到这一幕，这样可笑的念头就再次浮现。与以往不同的是，先她一步走到浴桶前，正弯腰观察药汁浸泡情况并试着水温的白衣男子已经侧过头来。他一手撩着卷起的素色广袖，一边含笑对她问出心中有些时日的疑惑，“为师一直想问，你每回都盯着这浴桶看什么？神色还这么有趣。”

    有趣？这是什么见鬼的形容词。

    顾采真觉得季芹藻是不是在诓她，自己哪里做出了什么表情？但既然对方问了，她便故意带点尴尬的笑意答道，“就感觉这水里冒着泡，跟一锅汤一样，而弟子这么泡进去，就仿佛下了汤锅似的。”

    她在逐步减少过去在季芹藻面前留下的拘谨印象，这辈子她是做不到上一世魔尊对待贞妃那般的“放肆”了，但至少不能一直在季芹藻面前太憋屈自己，反正按照他那么喜欢表演的“慈师”性格，也不会容不下小徒弟日渐活泼的改变，而且据她观察，对于她偶尔的“依赖”表现，他还像是挺乐在其中的呢。

    他对她戒心越少，情况自然对她越有利。

    果然，少女看似毫无心机的一句玩笑话，惹得俊雅文秀的男人也不由莞尔，他屈起修长的手指来回拨动浴桶中温度略高的热水，接话道，“那这锅汤可价值千金了。”

    顾采真顺势点点头，“嗯，师傅放进这么多名贵的药材，实在破费了。”

    季芹藻冲她轻扬眉尖，含着笑意的语气有种很自然的温柔，低沉的嗓音像是也掺进了药香，蕴含某种奇异的治愈感，他纠正她的话，“为师是说，你值千金。”

    少女怔了怔，挂在脸上刻意为之的烂漫浅笑都差点僵住了，她可没想到他会回她这么一句话。毕竟不管前一世的顾采真也好、少年也好、女魔尊也好，谁都不曾从男人这边听到过类似的言语。

    她无言以对，干脆“唔”了一声后，直接转移了话题，“那这锅汤恐怕卖不出去，毕竟加了这么多药，一定很苦。”

    眼见少女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季芹藻心底倍感好笑，直起身走向屏风边。少女就在那儿站着，如往常一般等他说水温药量都合适然后离开，她才会药浴。

    他这个小徒弟，貌似不怎么经得起开玩笑呢，当然，也似乎总对旁人直白的关切有些适应不良。

    是因为幼时的成长环境掺杂了不可避免的恶意，才导致了她这样的个性吗？季芹藻想。

    少女就这么站在原地仰头看他走近。

    他笑了笑，伸手想抚一抚她的发顶，但还是忍住了。不过，他没却忍住继续拿她开玩笑的心思，“没关系，为师有很多蜜糖，可以都给你吃。这样，这锅汤再苦，也会因为你而变甜了。”

    又是让人没办法回的一句话，顾采真对着男人眨了眨眼睛，假装他们只是在认真讨论一锅待售的汤，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这……谁会买啊……”

    季芹藻一本正经地答，“为师会买。”

    顾采真忍无可忍，在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后，终于选择……闭嘴。

    季芹藻此时也实在忍不住地笑出声来，没办法，少女的表情太有意思了。

    而这样清朗又轻松的笑声，顾采真两辈子都没从男人这里听到过。

    说话间，蒸腾的水汽在封闭的厢房内充盈得更浓了。他们明明就面对面站着，顾采真却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清季芹藻的脸。

    而在季芹藻的视野里，自己的小徒弟似乎没意识到这对话依旧是玩笑的延续。只见她表情茫然中带着点僵硬地看着他，半晌才轻轻反问了一句，“师傅，那你会把弟子卖掉吗？”

    季芹藻虽然止住了笑声，唇角笑意还是甚浓，他的手轻轻落在少女的肩头拍了拍，摇着头无奈地道，“怎么会呢？”

    可上一世，你不仅亲手剖了我的内丹，还让人把我扔进了万尸潭。顾采真看着男子温柔带笑的眉眼，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