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喜欢太傅
谢飞絮直到被祁映己送回兴德殿时还是懵懵的:“太傅,太后娘娘是什么意思呀?我觉得她不讨厌我,但是她为什么不讨厌我?上次打我的那位娘娘骂我是狐媚子,还说我就是个战俘,没人喜欢我,她们都恨不得我死。为什么太后倒是不讨厌我,我想不太明白……” 其实祁映己也没太明白,但他不说,转移话题道:“那次你挨打怎么没还手?” “哦,因为阿翁教过我,武功不是用来欺凌弱小的。”谢飞絮眨了眨眼,道,“那位娘娘虽然凶,但很脆弱,身后的侍卫也很弱,我扫一眼就想到了好多反手杀了她的方式,不过那很不明智。” “聪明。”祁映己笑了笑,“也幸好你没动手,不然你这身武功就该废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道:“今日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练习练习我教你的那几个字,明日我会早些过来提问。” 谢飞絮乖乖点头。 过年前,谢飞絮已经识不少字了。 宫里原本和以往的新年一样准备着过年的东西,梁澈却突然下了令,往兴德殿增了许多惯例里没有的东西,竟比太后宫里还要奢侈的多。 没人能揣度出帝王的用意,下人们只能按吩咐办事。 常贵妃宫里摔了一地的瓷器,气得扭曲了一张漂亮的脸,发脾气说要杀了谢惊柳这个小贱人,宫里哗啦啦跪了一地。 新年。 谢飞絮的身份太尴尬了,从未有一人像他那样住在皇帝身边这么久过,宫中的人都知晓帝王身边的盛公公几乎成了他的随从。可他又是个质子,是乌牙一族为讨好大平朝送来定国安邦的把柄,本不应有如此舒心的日子。 宴席上谢飞絮的座位不好安排,梁澈扫了眼礼部送来的奏折,批上了一句“当日直接排在祁镜身旁”。 宫中盛宴,祁映己领了红纸包着的利是,甫一落座便手快拆了开来,数着里面的银票。 卫濡墨把自己的也给了他,嘴上却道:“出息。” 祁映己笑嘻嘻地接了过来:“那是,你家里给你存着娶媳妇儿的本呢,我得自己慢慢攒。” 卫濡墨喝了口酒:“嫁给公主不用你出钱。” 祁映己瞬间垮起了脸:“不是吧卫砚,你们这几天鬼鬼祟祟的还真是商量婚期呢?” “注意言辞,什么鬼鬼祟祟。”卫濡墨推他一下,“你每日早出晚归地进宫,是你自己不参与进来的。” 祁映己撒泼:“我不嫁!要嫁你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 “我要换爹!” “我也没你这个逆子!” “太傅……” 正闹人的祁映己听到这声熟悉的声音,顿时停住了摇人肩膀的手,默默捂住了脸。 完了,他在学生面前建立起来的威严碎了一地。 谢飞絮从没见过祁映己这般孩子性的模样,向来是无所不能的太傅在他眼里更加鲜活起来,也更加……令人神往。 卫濡墨有些意外:“谢公子的席位是在这里吗?” 谢飞絮点头:“有位大人让我坐这里来的。” 两人心底顿时了然。 因为卫濡墨就在身旁的原因,祁映己总是会无意识忽略自己太傅的身份,做出不合规矩的事,谢飞絮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清澈的目光盯着闹腾的祁映己。 歌舞升平,祁映己等一曲歌舞结束,捧场地拍手赞道:“好!!!” 卫濡墨:“你再这么疯,待会儿该让你上去表演了。” 果然下一刻,就有大臣提议让祁统帅去舞剑助兴。 卫濡墨幸灾乐祸地嘲笑他。 祁映己本来就是人来疯,再加上喝了点酒,毫不推脱地站了起来,去了大殿正中央:“陛下,大过年的就不用真剑了,微臣用点别的什么代替好了。” 梁澈应允了。 祁映己本想拿筷子代替,谁知离得近的梁酌也起了身,扔了把玉骨折扇给他。 祁映己顺手接过,也没推辞,开合扇面动了起来。 身姿潇洒,动作行云流水,力道遒劲,喜庆的新衣在空中飘荡着,一刚一柔,相得益彰,观赏性十足。 梁酌的目光也不自觉被他吸引了过去。 这位天赋之高千年难遇的少年统帅总是这般耀眼,引人夺目,这辈子是这样……上辈子也是这样。 逼宫即将成功之际,祁镜率亲练精兵风尘仆仆地赶到,过分年轻俊美的脸庞还带着连日赶路的疲惫,眼神却意外的冰冷坚韧。 他在战场上完全没有现今这般随性的模样,威严、沉稳、不容置疑,他条理清晰地分布安排好阵列,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了围攻皇宫的薄弱点,逐一击破。 祁镜宛若天神一般,领着无所不能的天兵天将,高效有序地控住了战场。 他拎着染血的大刀跪在坐在皇位上的梁澈眼前时,脸上还带着血污,嗓音还染着塞外的霜雪:“末将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梁澈在祁镜的掩护下和殿外的梁酌正面对上,沉沉的目光放在了梁酌的身上:“梁闲,朕待你不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局势逆转下,梁酌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焦躁恐慌,嘴角挂着笑:“我在做你做过的事啊……梁湛。” 被直呼名字的帝王并没有生气高呼放肆,甚至于连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平静地道:“你要输了。” “成王败寇的道理不用你来教我。”梁闲坐在马背上,抬头望了望天,“……我要输了。” 他低下了脖颈,平视着对面高大战马上的帝王,轻轻笑了一下:“我确实赢不了你。” 说完这句梦话似的呢喃,梁闲瞬间收了笑,含恨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扎在了他的身上:“我没你那么冷血,梁湛。盛祥陪了你二十年,说推出来就推出来。也对,你甚至为了清洗朝堂,就连血脉相连的——” “够了。”梁澈打断了他。 祁映己在梁澈话音刚落的下一刻便出现在了梁酌身旁,伸手把人拽了下来,压跪在了地上,手中的长刀横在了他的喉管处。 梁酌毫不在意这把随时能取自己性命的武器,玩味地转头望向了身旁的祁映己,脖子上拉出长长一道血痕:“祁统帅,你能力如此之强,倒不如跟着我?” 祁映己神色冷漠:“祁家对陛下忠心耿耿。” 反正都快要死了,梁酌张口笑道:“等我坐上那个位置,依然是你的陛下。” 梁澈冷冷地扫他一眼:“压下去,打入天牢。” 离开前,他顿了一下,半侧过身体,只施舍了一点余光给跪在地上的败寇,无情地道:“抄家。梁闲府上所有人,一个不留。身为内应大开宫门的梁柔……发配关外充当官妓,没有朕的允许,此生不得再回中原。” 祁映己抱拳行礼,得了赏后笑弯了眼睛,将折扇毕恭毕敬地还给了发呆的梁酌,笑道:“王爷,多谢您的扇子。上面的字画余韵犹存,寓意不错,大家之笔。” 梁酌的注意力猛然被拉了回来,他盯着面前眉眼含笑的祁映己的脸看了片刻,才像是确定了如今的年份一般,垂下眸子,接过了自己的折扇:“自己随便画得,祁统帅过誉了。” 重新落座后,卫濡墨给祁映己倒了杯酒:“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那也得拍啊!”祁映己一脸“你不懂”的表情,还对谢飞絮道,“惊柳,该说得场面话一定要说,可不能落人口舌了。” 谢飞絮捧着杯子:“惊柳记住了。” 卫濡墨眸子里带着些微无奈:“你都教人的什么玩意儿。” 祁映己理直气壮:“阿谀奉承也是人生必学的东西!” 宫宴持续三天,祁映己定在了初四离京,来不及给谢飞絮过生辰了。 最后一次进宫教他认字,祁映己提问的问题都被他不怎么流畅但是正确的回答了上来,整理好满满当当的一沓宣纸,祁映己感慨地叹了口气:“惊柳真的很聪明,这才多久就背完千字文了,我当年可是断断续续背了数月有余的。” 谢飞絮闷闷地垂着头:“……太傅,你以后真的不来了吗?” 祁映己蹲下来,抬头看着他:“我在京城耽搁够久了,边关还得我去稳定局势呢。” 他忽然笑了一下:“惊柳是不舍得我吗?” 谢飞絮不明显地点点头。 “可我们总要分别的。”祁映己见他衣服又有了褶皱,心底好笑果然还是小朋友,终于伸出手,主动帮他整理了一次,“你可能会觉得我这么说话很烦人,但我还是要说。惊柳,等你有了自己想做的事就会知道,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用为他人过多忧心难过的。” 祁映己道:“我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很要好的朋友死在了战场了,我原以为我会接受不了、会崩溃、会愤怒、会一心只想着报仇……可我没有。战事吃紧,我连悲痛的时间都挤不出来,草草收了我朋友的遗体,当夜便又上了前线。” 谢飞絮低声道:“可我就是不想太傅离开,太傅对我很好。” 祁映己笑了一下:“陛下对你也很好啊,我能来当你的太傅,还是陛下点头同意的。” “你又把我当小孩子。”谢飞絮撇了撇嘴,小声道,“我看得明白。盛公公那天去偏殿接我,是太傅你的功劳。还有你能当我的太傅……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肯定很不容易。” 祁映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也凌厉起来:“此事万不可再提,明白吗?” 谢飞絮红着眼眶点点头,紧紧抿着的嘴唇毫无血色。 祁映己收了刚刚严厉的语调,不放心地叮嘱道:“陛下对你约摸是有点喜欢的,就算是招猫逗狗的喜欢也是天子的情意,你想出宫玩儿就好好跟他说,别再偷跑,记住没?还有教你识字,本就是陛下不能让你去射杀白狼一时心软同意的,你可得好好哄着他,别惹陛下生气。” 祁映己在他耳畔轻声道:“上次重新把你搞进兴德殿费了我不少工夫,比让陛下答应让我做你的太傅都难,别让我前功尽弃,知道吗?” “知道了……” 祁映己离开前一秒,谢飞絮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祁镜——” 祁映己转身看着他。 “我喜欢太傅,”谢飞絮声音认真,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喜欢祁镜,喜欢祁映己……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