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重伤

    祁映己去往了更北方的城池。

    又穿上了棉衣,日常用语基本已经听不到官话了,只能用乌牙语和人交流。

    先锋兵勘测过后策马归来,祁映己听人汇报完,对着新画的地图静静思索。

    獜族不过是最近兴起的外族,本身存在的时间并没有太久,但因为吸收了太多太杂其他的外族,他们的兵力总是要更加威猛。

    祁映己抵御了一次偷袭,佯败走马逃离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等切断了精锐和大部队的联系,来了个瓮中捉鳖,气得一群外族大汉直骂他“卑鄙的中原人!有种放了我们!”。

    祁映己让手下停了砍头的手,笑眯眯地说平朝向来光明磊落以武会友,可以放他们走,就按他们说过的,大家光明正大地打一场比试比试。

    外族大汉将信将疑的离开了,路上还真没人来追他们。

    等回了獜族南部首领的地盘,其中一个人连忙掏出了怀中九死一生才顺手牵羊出来的军中密信,呈了上去。

    一群人筛选了其中的信息,不敢全信,只依据上面的消息,定好了战术,试着突袭了一次,没想到竟然胜了,还在敌方一片混乱中射伤了那个小白脸一样的统帅。之后的偷袭成功率也都提高不少,他们安插在敌方军营里的细作传来消息说整个军营都消沉不少。

    尝到了甜头,獜族便又按照密信中的信息制定了战术,如果消息是真的,他们将会大获全胜,就算是假的,此战术也留给他们了足够的后路,无论如何都不吃亏。

    然后南部首领直到被生擒也没想通到底哪步出错了。

    大获全胜方成了卑鄙的平朝人。

    南部首领激动地红了一张脸:“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动向的?!”

    祁映己坐在帅位上,懒散地瞥了眼跪在众人之间的首领大汉,用乌牙语混着獜族语回道:“推测出你们依据我们给出去的信息而制定的战术,这不是一个统帅应该做得吗?”

    说着,祁映己还嘲讽了一句:“你们的军师不行,保守又好猜,我们军营中的伙夫都能知道你们的动向。”

    “你——!”南部首领气急,“你先前受伤的样子也是故意装给我们看得吗?!”

    祁映己笑了:“兵不厌诈嘛。”

    敌方首领和揪出来的细作被砍了脑袋,祁映己吩咐人把尸体烧了,抽调了最近一座城池信得过的副将来这里处理战俘的事,自己转身回了营帐。

    刚一进去,祁映己直接跪在了地上。

    军营内等候的大夫吓得魂都没了,手忙脚乱地扶起人躺在床上,解开他战甲的手都发着抖。

    ……厚厚的棉衣都被血濡湿了。

    大夫欲哭无泪:“祁统帅,您下次别再这么乱来了,伤口又裂开了。”

    祁映己有气无力地道:“先给我拿个湿帕子,把我脸上的东西擦了,怪不得劲的。”

    大夫连忙应着,给他擦了脸上遮挡气色的脂粉,净了手,给他重新处理起来了腹部深深的一道伤口:“您忍忍,我来得匆忙,东西没带全,麻醉不了。”

    祁映己的脸白的像是死了七天,他忍着剧痛,目光出神地盯着房顶,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卫砚没来,他的作业完成的不错。

    好疼。

    程跃倒是不听话,估计再有半天就该到了,到时不知道得骂我骂成什么样呢。

    太疼了。

    还有谁也不听话来着……应该没人知道了。

    我快疼死了。

    祁映己:“……”

    压根儿转移不了啊!

    大夫重新包扎好,抹了抹额上的汗:“祁统帅,这道伤口反反复复就是长不好,我上次来不是猜测可能是中毒了,回去后我翻了医书,又问了当地的巫医,刚才看到伤口内里的情形终于确认了,应当是乌牙族特有的一昧名为‘蚁针’的毒。此毒性温和,但会慢慢消磨人的生命,您得注意这些事情……”

    祁映己疼到懒得废话:“能治好吗?”

    喋喋不休的大夫终于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轻轻摇了摇头。

    祁映己扫了他一眼,目光含着警告的意味:“先别告诉其他人。如若有第三人知晓,唯你是问。”

    大夫点头:“属下明白的。”

    祁映己又恢复成了一副娇弱的模样,指挥着让他给自己倒杯水。

    梁澈正在朝堂上和官员们商议要事,殿外守班的小太监忽然悄声推门而入,在盛祥耳侧如此这般,递上了一纸书信。

    若非十万火急的事,没人敢在皇帝处理政务时这般没规矩。

    盛祥听之后微微瞪大眼睛,忙拿着信,俯身在梁澈耳边,打断了他正在倾听的思绪,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陛下,边关加急信件,祁将军在对獜族的战事中大获全胜,獜族元气大伤,仅剩的北部首领愿意割舍城池俯首称臣。”

    梁澈目光沉静地扫过信件。

    盛祥接着道:“可祁将军不幸中毒受伤……可能活不久了。他没将此事泄露出去,只是差心腹带了口谕回京,让陛下您……早做准备,等他死后好派人接手兵权。”

    梁澈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谢飞絮的狼牙丢了。

    他明明一直挂在身上的,可今日无论哪儿都没找着,奇了怪了。

    谢飞絮急得不行,身边的下人们也急,生怕皇帝回来怪罪他们,个个卯足了劲儿找……愣是没找到。

    梁澈下朝回来时,谢飞絮正抹着眼泪,眼眶红红的。

    梁澈:“怎么了?”

    谢飞絮垂着头,小声道:“对不起陛下,我把您送我的狼牙弄丢了。我明明一直戴身上的,可今日起来却不见了……”

    梁澈静静地望了他片刻,目光带上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丢便丢了,日后朕再送你一个便是。”

    “那不一样。”

    向来温顺听话会审时度势的谢飞絮今日不知怎么了,突然有勇气顶撞了回去,固执地道:“不一样的。这个是这个,新的是新的。陛下无论再送我多少个,也不会是出宫逛街时买得这个了!”

    梁澈挥退了旁人。

    谢飞絮这才后知后觉出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害怕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跌坐在了床边:“陛,陛下……”

    梁澈上前一步,垂眸俯视着他:“谢惊柳。”

    距离太近,呼吸都能打在脸上,谢飞絮目光紧张地望着看不出喜怒的帝王,心跳咚咚像打了雷,耳边都仿佛炸了起来,生怕他会直接把自己拖出去斩了。

    “你对——”

    梁澈咽下了到了嘴边的问题,“啧”了一声,目光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懊恼:“罢了。你会解一种名为‘蚁针’的毒吗?”

    太后差人去换了皇帝喜欢的茶,似笑非笑地盯着对面沉默不语的年轻帝王:“真要把人送出去?谢惊柳本就不属于这小小的四方天地,送出去就不好回来了。”

    梁澈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不过是个招人喜欢的物件罢了,用他去换取忠心耿耿的名将统帅的性命,是值得的。”

    太后笑了:“你也可以不救。边关形式已经稳定,天下一统,你的统治必将成为一代明君名留史册,祁镜不过是个废弃的棋子罢了,不必管他也无妨。”

    “娘亲,”梁澈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不要目光短浅。”

    “我也只有听你叫我娘亲时,才能感觉出一点你小时候的样子了。”太后感慨了一句,又道,“我随便说说而已,祁镜的重要性我心里知晓。不管是你是怎么想的,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太后笑着摇摇头:“可惜了,我还挺喜欢那孩子的,模样漂亮,性子可爱,人也聪明,怪鲜活的,这无趣的宫中光是看看他就让人心情好了不少。”

    梁澈制止了还想说什么的太后:“母后。”

    太后敷衍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再说下去你该不舍得了。对了——”

    梁澈站定了脚步。

    太后似乎是想说什么宽慰他的话,想告诉他谢惊柳说不准对他也有点好感,毕竟在谢惊柳看来,那颗狼牙确实是经梁澈的手送出去的,是皇帝送给自己的。谢惊柳着急,也是因为弄丢了陛下送给自己的很喜欢的东西,这里面可不会掺杂对祁镜的感情。

    但太后什么都没说,她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道:“那便多去后宫走动走动吧。先前我一直没催你,是看你辛劳,后来又得了喜欢的人,也怕你不高兴,和我离了心。你二十六了,该要孩子了。”

    祁映己的伤自受伤起三个月了还没好,就连关外局势都安定下来了,他还在病床上养伤。

    练不了武、踢不了球、喝不成酒,短短三个月,祁映己就体会到了人生的苦楚和心酸——主要是馋的。

    一边馋还要一边对外宣称在密谋要事,非必要不要来找他,偶尔还得出面一趟,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和别人嬉笑打闹。装一次伤口裂一次,大夫人都麻了。

    卫濡墨也一直没来,直到祁映己被秘密护送回平朝边关的城池养伤才来找他。

    祁映己冲脸色臭得不行的卫濡墨傻笑,转移话题道:“你这份答卷交得不错,我很满意。”

    “别扯远,”卫濡墨看着他的腹部,“自现在开始我会看管你,你好好在床上养伤,哪里也不许去。”

    祁映己装蒜:“啊?什么受伤?”

    要不是自己知道他真的快死了,差点都要被他骗过去了:“程跃都告诉我了。”

    祁映己小声嘟囔一句:“嘴真快,等会儿我就出去找他。”

    “祁镜。”卫濡墨的目光沉静,问他道,“如果突袭中必然要死一人,你替我受伤,是不是也会替我去死?”

    祁映己眼皮一跳:“卫砚,你可别乱来!我这伤有都有了,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强,我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你可别拱手让人了!”

    卫濡墨敛下眼睑,声音很低:“我知道……我只是忍不住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