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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Ⅰ他想他为他斟酒

    西麓国寒冷,一行人到皇宫时夜色已深。

    狂风呼啸,日月无光。

    宫道两边光秃秃的,一棵树都没有。

    夹道两列落地宫灯被风吹得扑扑直闪,期期艾艾地亮着,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吹灭。

    妊临霜裹着厚厚裘披自马车上下来,前面太子已经春风满面地在等她们了。

    杨博广要入殿回话,已提前过去。

    太子本以为第二辆马车无人,随即看到马车上下来一位神色淡漠的矜贵公子。

    他色心刚起,定睛一看,那公子容颜肖似施太妃,眉眼流转时仿佛他已故的燕皇叔还魂。

    太子恍惚间还以为是见了鬼,表情骤然变化,脸色十分精彩。

    倒是世子燕施先走了过去与他行礼,微微一笑:“太子殿下,好久不见,可还认得臣弟?”

    “世子弟弟,长这么大了啊……”

    原来是世子,太子尴尬地笑笑。

    却见第三辆马车上又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容貌明艳,气质温雅,与身边人说话轻声细语,瞧着是个知书达理的美人。

    他眼前一亮,不由开口问道:“这位是……”

    妊临霜顺着看过去,却发现他是在问清明,不由觉得好笑,心想这太子口味真是不挑,无论男女,只要生得好看就能凑上去膈应人家一下。

    “这是本宫的侍从。”

    “啊,侍从好,侍从好。”

    黎国真是美色如云,太子连连点头,江宴敏锐地察觉到他色眯眯的目光,向前一步,将清明挡在身后。

    挡着了他看美人,太子回神一看,眼前这个女子身材高挑,眼神机敏,有股书卷气,但长相只称得上清秀,顿时兴致缺缺地撇开了眼,看向妊临霜。

    “这位也是侍从?”

    江宴的医术可是她的底牌之一,不能随意暴露人前。

    妊临霜微微颔首,轻描淡写道:“是。”

    江宴知道轻重,这种时候绝不会逞能,一声不吭地带着清明站到了妊临霜身后。

    寒风凛冽,吹得冻手,妊临霜偷偷把手塞进惊蛰的披风中。

    惊蛰站在她身边,面上无奈,干脆抓住她在他腰间摸索的手,长臂一伸,把她的大半个身子连带披风都包裹在怀中。

    他微微倾身探头,温暖的脸颊贴在她冰凉的耳边。

    暖和的很。

    妊临霜舒适地眯起了眼,像只慵懒的猫。

    太子见状,眼神闪了闪。

    她们身上明显没有刀剑等武器,此时再提搜身有出尔反尔的嫌疑,恐被厌烦。

    而且就算有武器也无妨,太子自负准备充分,这一皇宫的人,难道还制不住区区几人?

    在他看来,唯一称得上威胁的也只有护送太女仪仗的那一队精兵。

    太子稍稍思索,便准备吩咐宫女,把薛不移带领的护卫军并三辆马车带下去,安置妥当,然后领着妊临霜等人入前殿赴宴。

    薛不移见太子要支走他们,有些担心,走到妊临霜身边,低声询问:“殿下?”

    “无妨。”

    妊临霜见太子回头,故意提高音量,拍了拍薛不移的手,作安抚状。

    “本宫相信太子殿下为人,你便安心跟宫女们下去吧,连日奔波,是该休息休息。”

    太子连忙笑着点头:“对对对,不用担心,住所早已安排好,放心去休息,本宫又不会吃了你们太女,等晚宴结束后就会好好地把太女送回的。”

    没人听他的鬼话。

    在太子看不见的地方,妊临霜趁机将掌中物什递给了薛不移。

    软软的,貌似是个锦囊,薛不移心领神会地接过,抱拳告退。

    妊临霜似笑非笑,跟上太子和世子的步伐,惊蛰与清明两兄弟紧随其后。

    江宴犹豫了一瞬,对清明安危的担忧战胜了图安稳的本能,也跟了上去,陪侍在妊临霜身旁。

    一进前殿,两侧宦官素粉扑面,尖细的声音响起,听得黎国几人皱紧了眉头。

    “太子到——”

    “黎国太女到——”

    “世子到——”

    殿内几十盏宫灯齐亮如昼,朱红色通天柱根根矗立,柱与柱之间垂了玄色纹龙幔帐,地上铺了厚厚的朱红色地毯。

    然装潢华丽,气氛压抑,让妊临霜的笑容浅了些。

    老皇帝高坐在龙椅上,身着玄色衣袍,离得太远看不清面目。

    他身边依偎了一个年轻妖媚的女子,下首坐了几位宫妃莺莺燕燕,都下意识带着谄媚讨好的笑容,就像她们在后宫中讨生活的面具。

    只有一位与众不同。

    她年约四十,保养得当,满头珠翠点阵,身着繁复宫装。

    然神情呆滞,双眼无神,身后宫女指向哪儿,她就跟着看向哪儿,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美丽人偶。

    那位就是施太妃吧。

    妊临霜余光扫了一眼世子燕施,发现对方正盯着老皇帝,恨意深深。

    “太女殿下,请。”

    在老皇帝面前,太子藏起了他所有心思,无论是对色还是对权,恭顺地让到一边,作势让黎国一行人先走。

    妊临霜浅笑着上前,路过强压怒火的世子身边时,嘴唇微动:“淡定。”

    世子深吸一口气,敛眉低头跟上。

    杨博广已经汇报完毕,站在末席等候,见太女看来,轻轻咳嗽一声。

    太子狐疑地看过去,却见他又一连串压抑的咳嗽,咳得气喘,黝黑的皮肤透着红,硬生生挤出两滴泪。

    “殿下见谅,连日奔波,臣可能是着凉了,有点伤风咳嗽……”

    太子了然,神情缓和,不疑有他:“既然如此,就先坐下休息吧。”

    妊临霜浑不在意地走上前。

    惊蛰为她褪了裘披,低眉敛目,和清明江宴恭顺地退到一旁,在宫女指引下走到龙椅下首的位置边,安静等候。

    太子赶紧上前,朝老皇帝深深一拜:“父皇,儿臣幸不辱命,将黎国太女与燕施世子平安送到。”

    老皇帝状似不屑,轻轻哼了一声,看向他身后二人。

    燕施垂顺着眼睛见礼:“皇上万岁。”

    “哦,回来啦。”

    老皇帝看到他的眉眼,下意识扫了一眼坐在下首的施太妃,眼神躲闪,不自然道:“和你母妃坐一起,叙叙旧吧。”

    燕施依言入座,然而母亲就在身边,他却神色冷漠,看不出喜乐。

    太子见状,默默收回眼神。

    妊临霜走在大殿中心站定,长身而立,冲脸色虚白的老皇帝作了个揖。

    “黎国太女妊临霜,拜见西麓国皇帝,祝陛下龙体安康,福寿绵长。”

    老皇帝终日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形容枯槁,哪像个龙体安康的样子?

    杨博广坐在后面脸色都变了。

    然而老皇帝色令智昏,丝毫听不出她话中嘲讽,一看来的是个身材姣好的女人,那气度仪容,寻遍全西麓都难找到,眼睛都看直了。

    该说不说,这老皇帝和太子果然是亲父子,连看到妊临霜的反应都如出一辙。

    太子在后面眯着眼睛,出声打断了老皇帝的审视。

    “父皇,那儿臣就先请太女殿下入座?”

    “好,好。”

    老皇帝连连点头,枯瘦的手一指身侧下首位置:“黎国太女远道而来,朕心甚悦,赐座!”

    “陛下稍等。”

    妊临霜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一个黄梨木小匣子,呈给一旁面白无须的宦官。

    “本宫为陛下备了件薄礼,聊表寸心,还请陛下笑纳。”

    “哦?”老皇帝眯着眼,看向宦官手中价值不菲的黄梨木匣子,期待道,“快呈上来让朕看看!”

    宦官草草检查,确认没有机关威胁,连忙将匣子呈上,在皇帝面前打开。

    “哇!”

    老皇帝还未说话,他身边那妖媚女子激动地赞叹出声:“陛下,好大的珍珠!”

    匣子打开,朱红色绒布上,窝着一颗龙眼大的纯白色珍珠,闪着温润的光。

    宦官的眼睛也瞪大了,眼周细粉落下,露出眼角皱纹:“陛下,这……”

    这种品质的珍珠在西麓国堪称稀世珍宝,饶是西麓国皇帝冠冕上压着的那颗,都不一定有这颗大,就算差不多大,也不如这颗亮。

    殿内响起一阵微弱的讨论声,宫妃们坐在下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时之间,西麓国众人心思百转千回,齐齐看向妊临霜。

    妊临霜已淡定入座,脸上带着温雅笑意,坦然面对他们的注视。

    她身后的江宴可没她那么强的定力,憋得轻哼出声,忍不住想笑。

    清明胳膊肘轻轻捅了她一下,眼神警告。

    江宴眼珠子一转,对妊临霜急道:“殿下,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南海极品珍珠,千金难求,您何必……”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老皇帝听见。

    妊临霜心中微动,回头扫了她一眼,这家伙,性格还是这么跳脱。

    但她既然开口了,妊临霜自然接戏,状似不悦,假意呵斥道:“多嘴,陛下以礼相待,自然当的起本宫这礼。”

    妊临霜配合默契,江宴憋笑憋得辛苦,努了努嘴,退到她身后,更想笑了,被清明轻轻打了下手。

    这对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捧得老皇帝飘飘然,挥手示意开席。

    宦官见状,尖细声音响起,故意拖长了语调,像在唱山歌。

    “开席——”

    “上菜——”

    宫女们端着酒菜鱼贯而入。

    舞女飞裾,乐伎撩弦,弦歌之声绕梁,琴瑟之音靡靡,一时之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妊临霜示意身后三人都坐下,看着眼前这朦胧红粉氛围,不像吃饭,倒像进了哪处秦楼楚馆。

    胭脂香粉气味混杂,她不适地皱了皱眉。

    清明素手翻转,为她斟酒。

    惊蛰俯身将裘披整齐叠放在一边,坐到她身后为她揉肩。

    江宴无所事事地坐在她后面,肚子叫得响了,被妊临霜塞了一盘牛rou,美滋滋地端着吃。

    殿中气味熏得妊临霜难受,只好换了个姿势靠近惊蛰,惊蛰柔韧身躯附上,稳稳承接着她的重量,顺手接过她手中酒樽。

    独属于他的干净香味包裹了她,妊临霜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一旁太子见她左拥右抱,笑着调侃道:“太女殿下真是好福气啊!”

    他一转眼,目光在清明身上逡巡,貌似羡慕得很:“可否让你身边这位侍从,为本宫也斟些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