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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皇弟醉求露水,困深宫枷锁难断

    荻溪长公主废皇帝苍何,登基为女帝。

    第一道诏令,启察举,举贤良。

    女帝撤换数位阳奉阴违之人,又下旨选拔后宫,羽都少年皆欲往,政令遂行。

    赏花宴上美人如云,而女帝独将牡丹花赐予太师,满座皆惊。

    王谚曾为大长公主驸马,又年事已高,现在竟要成为女帝正宫,羽都上下岂有心服口服之人?

    就算是王家内部,也有旁支建议依古礼带几个媵妾陪嫁。

    王谚的孙女王仪早已在户部任职,极力解除政治联姻后,正与情人谈婚论嫁。族中几次讨论此事,她想到祖父强迫她联姻时何等威风,现在却泥足深陷,不由幸灾乐祸。

    王携之思索许久,觉得此事可行。

    女帝频频临幸,王谚却久无喜讯。前朝后宫、太后家族,四方压力袭来,只有女帝依然温柔从容的眼睛能容他安然休憩。

    后来柱国谢子迁更是以此为由,直接上书为幺儿谢彦休请旨入宫,其他毛遂自荐者更是数不胜数。

    女帝虽然拒绝了舅舅的提议,但据说当天谢彦休留宿御书房,发生了什么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风起云涌,女帝虽许王谚正宫之位,三宫六院也大半空置,可女帝的情人们如过江之鲫,个个都等着怀孕后父凭女贵。

    女帝安慰王谚,说她绝不可能让其他人有子。王谚感动不已,也心中苦涩。

    想起前世长公主鬓边银簪,王谚终于屈就家族之意,悖逆人伦,向女帝举荐孙儿王漠入宫。

    女帝这时忙于政务,正缺人手,恨不得把王谚都抓到朝堂上,哪里肯同意,当即驳回。

    王谚既喜又忧,最后还是为家族计,将王漠送上凤床。

    王仪的婚礼称心如意,盛大非凡。女帝亲至,挥毫泼墨,使王家上上下下颇感荣耀。

    酒过三巡,王谚称身体不适,回房休息,过了一会儿,女帝前去探望。

    重重叠叠的纱帐里,王漠正伏在王谚膝上背诵女帝新出的法条,好一个天伦之乐。

    女帝掀开帷幕,碧眼的青年从祖父胭脂色的衣摆上起身,髻上松松斜插的银簪忽然委地,银白的长发月光一样倾泻下来。

    王谚一手安排了这一幕,甚至连那根簪子也原封不动找来,可是当他看到女帝眼中的惊艳,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深红的衣袖。

    女帝扶起弯腰谢罪的王漠,拉着王谚的手嘘寒问暖,又握住手腕诊脉。王谚这才定神,温柔应答。

    王漠至今未婚,自然是因为一直爱慕女帝,他心知肚明,要不是祖父无子,绝不可能把女帝拱手相让。女帝目露惊艳时,他的心几乎跳出胸口。等到女帝目不斜视去问候王谚,王漠既失落,又羡慕,隐隐嫉妒。

    王谚沉浸在女帝的温柔里,几乎要放弃推荐王漠入宫的计划。王漠见状,只作乖巧模样,盘算着要如何推动。

    王仪看热闹不嫌事大,自己虽在婚礼上,却早就吩咐仆人,在外久不见成事,就为帝后敬上红枣桂圆莲子羹,暗示催促。

    王谚宠爱的两个女儿都联姻皇室,下场凄惨。但他从来不觉得联姻不对,直到轮到自己。

    他心酸一瞬,向女帝举荐后就想离去。

    女帝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一边把他按倒在王漠身边,一边敷衍说:“朝政国事重要,入宫之事,不必再提。若你执意如此,就等他有孕再说吧。”

    当即就在这飘飞帷幕里,让王谚示范闺房之欢,又让王漠做了新娘。

    王谚在女帝怀里不肯出声,但皇后按礼制有满头珠翠,金簪步摇随撞击声声悦耳。

    王漠长发如瀑未有金玉之声,但他秉性风流,在祖父面前毫不羞怯,主动缠上女帝,呻吟不绝。

    情到浓时,王谚终于还是忍不住哀声求饶,几乎软倒在女帝怀里。

    回宫时,王谚扶着女帝的手,强撑着走上鸾驾,毫无往日气势可言。

    众人一见皆知发生了什么,不知多少人背后骂王谚不知羞耻,又不知多少人有了取而代之的信心。

    王携之虽然刚正,可为了家族未来,连女儿、父亲和儿子的婚姻都要让路。

    女帝知王家心思,后来与王携之政见不合时,就请他入御书房议事。

    王谚、王漠二人午后刚被女帝玩弄一通,在窗边榻上熟睡。王谚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只颈上有几点梅花瓣一样的春痕。王漠却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臂,正正好好留着艳红的唇印。

    王携之几乎不敢抬头看女帝,也不敢去看睡着的父亲儿子,抬起袖子挡住了脸。

    女帝轻声问道:“中书令何以至此?”

    王携之性格刚正,为了家族坐视luanlun已经是无计可施的下策,现在又怎么开口,支支吾吾,词不达意。

    女帝轻轻握住他的手,说:“莫要喊叫,吵醒了他们。”

    女帝武艺高强,把王携之摁在地毯上像摁倒一只猫一样容易。

    王携之大惊,挣扎不开,又不敢喝止。

    女帝在他耳边说道:“中书令也并非对朕无意,是吗?”

    王携之脸色复杂,不点头也不否认。

    女帝继续说:“王郎至今无子,中书令即使不为父子之情着想,也要替朕分忧,以免朕失信于天下人。”

    王携之自然知道女帝对王谚共天下的许诺,他原本已经有些顺水推舟之意,现在听到这个,心中忽然酸涩,冷着脸说:“陛下如此,就能瞒过天下人了吗?”

    女帝轻笑:“好吧,朕不为天下人,只为与卿春风一度,一解相思。”

    王携之绿眸目光灼灼,如碧波摇曳,终于还是陷进了女帝情网,就在父子身侧,做了女帝的情人。

    王携之初次承欢,就被女帝里里外外玩弄了个透彻,第二天上朝时嗓子都哑了,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木已成舟,王谚、王漠只好认命接受。

    帝后常召王漠、王携之入宫伴驾,其意昭然若揭。

    王家为求子嗣绵延,不惜三代伴女君,众人皆以为荒唐至极。更可笑的是,即使如此,终究也无一儿半女。

    其实,无子的根源是女帝仍深陷不死药的时间循环,一个时间混乱的人不可能拥有子嗣,一个“不老”的人也不需要子嗣。

    此事只有女帝一人知晓。莫说女帝年轻王谚年老,就算王谚恢复青春,对无子之事,众人责备的也只会是“妻子”。

    王谚做了女帝的挡箭牌,身困宫中,郁郁不乐。

    女帝忧虑无人继承,又想多多压榨各勋贵,就对王谚说:“当初朕与卿约定共天下,卿之子孙亦苍氏子孙,今卿虽无朕子,便以卿之子孙为朕之子女,又有何妨?”

    王谚的子女是和谷原大长公主所生,属宗室子孙。

    王谚见女帝肯屈尊至此,只觉恩深情重,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女帝又说,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声张。于是遴选与皇室联姻的诸多勋贵之子女,送入宫中学习。

    众人皆以为女帝要从中选择继承人,明争暗斗不休。

    女帝三十岁时,王谚忧心妻主身体,频传平安脉。可女帝还是忽染重病,卧床不起。

    王谚的女儿,即太妃王莎莎,暗中生下一个紫发紫眼的私生子,和王谚一脉相承的美貌。女帝命人带来,一见就爱若珍宝,接回宫中,称是王谚所生。

    群臣大疑。

    女帝说:钟繇七十犹得子,老蚌生珠又有什么稀奇?

    女帝因病势沉重,诏令文武百官,不论官阶品级,皆可上书推举皇储。若推举勋贵中贤良之人,也可择日过继。

    王家竭尽全力推举“皇子”为太子。其他有实力又非王党的勋贵自然力争自家孩子上位,对来历可疑的皇子大加质疑。

    女帝冷眼旁观,朝臣奏折雪花一样飞来,各路人马的政治倾向一目了然。

    女帝此心冷若冰雪,王谚却早已情根深种,不曾怀疑半分。他品性温柔,这时衣不解带照料女帝,食物药物都要亲尝无毒才奉给妻主。

    女帝借立皇嗣的事情探得各家势力,纷繁党派一览无余,于是不再装病,上朝将自己心仪的人选过继为皇女。

    女帝釜底抽薪,说自己思念亡弟苍云,恐亡弟再无祭祀,于是追封苍云为侯,把从王莎莎那里抱来的“皇子”,过继到了王莎莎的亡子苍云名下。

    其余可能困扰新帝的权贵,一律革职,其中自然也包括王携之、王漠。

    女帝提前派人留意,及时制止他们自杀,这些人还要留给新帝来用。

    现在受了打击,等太皇太后扶新帝上位时起复,他们就会感恩戴德。

    这一日,不知多少人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最绝望的只有一个。

    女帝下朝,婢女来报,皇后王谚自缢身亡。

    女帝一时茫然不解。

    她从来没想过王谚会自杀,因为这么多轮回,只要王谚爱她,或者只要王谚官职还在,他就不会自杀。

    王谚没有遗言。

    三尺白绫无一字,只有控诉。

    太后听说王谚身死,请女帝赏花,意有所指。除了安慰,也盼望女帝再纳佳人,继续寻欢作乐。

    女帝笑道:“母后多虑,朕又不爱王谚,不会伤心的。”

    太后担忧一望,岔开话题。

    女帝坚信自己不爱王谚,但她理解为什么别人误会。

    在公主心里,羽都的爱是什么啊?

    是爱你并不妨碍他们追求权势,是爱你却受家族所迫联姻他人,是爱你却不爱你的家人,是让你享受荣华富贵却可以让你的家族高楼坍圮。

    她理解羽都人为什么误会,在外人眼里,女帝废王家却不废后,权势不能变易的婚姻,一定是爱。

    女帝相信,真正的爱不是这样。

    她看着腊梅花嫣红如血,忽然回忆起了过去。

    那时候,王谚在讲经会上一人骂得谢家六七人无还口之力,连他自己的儿孙兄弟都要对他低头,后来却因为公主另嫁他人苦笑着祝福。

    就是那时,女帝下决心一定要得到他,要让高高在上的他低头,成为她的东西。

    只不过是见色起意的浅薄喜欢,怎么可能会是爱呢。

    女帝折下梅枝,拂去枝上雪,梅枝遒劲,触手冰凉,一如旧人。

    王谚葬仪盛大,女帝在葬礼上亲读悼文。

    她学识高深,字字句句感人肺腑,可她自己却没有掉一滴泪。

    旁人在讨论王谚一死是否会让女帝心软,王家有无可能复出,就连王谚的那些自家人,哭天抢地里好像也有几分做戏的意思。

    葬礼之后,王莎莎来安慰女帝。

    她是王谚的女儿,却也是唯一感恩女帝的王家人,因为她的两个儿子从此都有了依靠。

    女帝已经忘记和她说了什么,只记得王莎莎忽然问:“陛下恨我的父亲吗?”

    女帝说:“不恨。”

    这时候女帝才发现,原来已经不恨了。

    公主不觉得王谚和谢家的政治斗争有错,她讨厌的是王家通敌。只是讨厌,称不成恨。

    公主恨的是,王家真心对她友好,又真心毁掉了她的依靠。但是,同样做了这些事的萧家,公主也只是用萧家的人命复仇而已。

    萧家和王家的区别,是公主曾经真心喜欢过王谚——尽管只是喜欢过脸,只是浅薄的喜欢。

    公主对王谚的残忍,与其说是仇恨,不如说惯性,甚至是移情。

    对公主友好,又想摧毁公主一切的那个人,公主曾经喜欢,最后却辜负了公主喜欢的那个人,公主真正憎恨的那个人,公主想不择手段毁掉的那个人——

    先帝苍庆之。

    尽管王谚和苍庆之几乎没有相似之处,但想要弑父而不能的公主,在王谚身上获得了凌虐父权的快乐。

    这就是王谚的悲剧所在。

    她始终不懂王谚为何自杀,也没有必要深思。也许是因为爱,也许是因为权力,对女帝来说都过去了。

    公主和王家的恩怨情仇,在王谚一悬白绫后,终于结束。

    想明白这一点,女帝思虑通达,只觉心平气和,十分轻松。

    十二月三十一日,女帝留下遗命,太女登基后,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另选数人,教导太女。

    昏,女帝安然而逝。

    女帝之死离奇仓促,坊间多有传闻,最常说帝后生死相随、情深不寿。也有人说帝后“此恨无绝期”。王谚作为女帝的贤内助被人广为称赞,知情人不免嗤笑,哪里有贤后一生两作驸马呢?王家三代伴女君的艳名,自此流传青史。

    白绫高悬,过客皆去,爱恨情仇就此绝矣。

    这正是:

    求绵延三代同堂,悬白绫一绝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