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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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冬去春来,又一缕东风吹动华山融雪的时候,祁进独自去雪竹林中采春笋。吃了一整个冬天的窖藏菜蔬,嘴里寡淡,他想剥些雨后的新笋回来,好给母亲熬汤。 走在林间,山风骤起,卷走了宜安系在他腰间的丝帕,高高越过林梢——那是宜安教他做的,一角绣着燕尾青色的玉团花。 他拔腿便追,忽听得树丛中窸窣作响。紧接着从树冠中凭空探出一只手,倒挂出一个负剑的蒙面男人,指间夹着那方被风带走的丝帕。 祁进伸手去夺,对方却高高抬手,教他扑了个空。 “小娘子,不和哥哥道声谢?” 男子拉下覆面的绸巾,露出一张俊朗英挺的青年面容,额前一绺张扬的红发摇摇荡荡,唇边带笑,眼神颇为放肆。 祁进认出对方身上熟悉的凌雪阁着装,立时后撤两步。今日出门没有佩剑,他举起手中唯一可以御敌的小镰刀,警惕地护到身前。 刺客丝毫没有将这副虚张声势的威胁放在心上,只轻浮地冲他吹了声口哨:“小美人,你从哪里来?这附近没有人家,你是住在山里的妖精么?” 这名刺客倒是脸生,听起来也不像认识自己。祁进颇有些意外地挑起眉,神情戒备。 “身后没有尾巴,背上也没有翅膀,肯定不是思过崖的羽鹤,也不是莲花峰的白狐……”男子摸摸下巴,语气真诚,却笑得不怀好意,“你生得这样标致,如果不是妖,那一定是仙子,纯阳宫的小仙子。” 灌了一耳朵疯言疯语,祁进歪头打量对方片刻,不禁猜想——眼前的男人也许患有某种病症,瞧着不像个聪明的。他顿时软下心肠,眼神怜悯,耐着性子道:“我确是纯阳宫弟子,如何?” 这厮没有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非但不气不急,反用一双含情美目专注地望着自己,温软轻柔的声线乍一入耳,当即呆怔了好半日。 “我……” 刺客直愣愣地盯住眼前少年,直到视线落回手中丝帕,这才转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被一个半大孩子惑住了心智,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他咳嗽几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挥挥手中丝帕,重整声色道,“仙女被凡人窃走了羽衣,还能回到天上去么?” “……” 祁进深吸一口气。现在完全可以断定,面前的男人是个傻子。 不同于纯阳宫上和下睦亲如一家,他并非没有见过凌雪阁刺客之间的相处模式,不难想象,那会是怎样一个尔虞我诈、强敌环伺的龙潭虎窟。 眼前的傻子,真的能在那种环境里生存么? 他心有不忍,看人的眼神愈发同情。 而这种悲悯神色一落入对方眼中,却被解读出另一种大相径庭的意味,刺客深信小美人就是民间传说中被偷走羽衣无法逃走的仙女,哀怨恳切地望着自己。被那含愁带媚欲说还羞的眼神落到脸上,他一下子酥了半边身子。 “美人莫怕,只要喊一声‘情哥哥’,我就马上把帕子还你,好不好?” 祁进闻言,蹙起眉头,看了看手中的镰刀。 年纪尚幼时,宜安曾多次耳提面命,甚至不许他与师兄弟们多往来——他与他们是不同的。母亲告诉他,如果有人言语举止冒犯,决不可忍气吞声。 眼前的傻子确是个可怜人,但也十分可恶,几次三番语出不逊,自己教训教训他也是可以的吧? 于是祁进鼓足了勇气,扬起小小的手掌。 “施主,得罪了。” 一声脆响,林鸟惊散。 这是姬别情来到华山后,第一次同这个奇怪的孩子搭话。 他十八岁那年出师,被派往西域历练,一去十余载。直到老阁主苏无因手下无人可用,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在西域吃沙的小徒弟,遂大发慈悲允他回京。 姬别情天南地北野惯了,过不惯皇城里的拘束日子,没安生几天就跑回了太白山,将凌雪阁上下闹得鸡犬不宁钟倒漏翻,人人见之如瘟神唯恐避之不及。见苏无因几次濒临爆发边缘,他主动请缨为师父分忧,去华山监视宜安公主祁嘉熠与小皇子祁进——西岳华山,国教所在,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想这活儿都比先前风里来雨里去要轻松得多。 彼时祁进已十二岁正,剑法初成,举手投足间已见母族的泠然风仪,模样又生得风致无匹,纵一身敝衣缊袍,亦不输京中勋爵家的贵女纨绔们。姬别情早入江湖,无人管束,在天高皇帝远的关外没少干偎红倚翠、团香弄玉之事,如今回老家素久了不曾开荤,乍见玉子仙姝一般的翩翩小少年踏雪而来,一时心痒难耐,便将种种体面顾忌都抛诸脑后了。 他统共说了五句调笑话,不曾想祁进一句未接,还赏了他一耳光。那绵柳也似的小手落到脸上,虽不疼,却将他打得瞠目结舌体面扫地,久久不能回神。 凌雪阁是何等存在,姬别情素来自恃仪貌端朗,司空见惯了各路美人使尽手段曲意逢迎,不料想如今觍着脸勾弄个雏儿,反倒自讨没趣。 回阁复命,面巾边缘露出的红印子怎么也遮不住,路上遇到眼尖的熟人,打个招呼,便冲他暧昧揶揄地笑。苏无因一见徒弟这幅浑似落霜茄子的尊容,寒刃一般的冷眼直往他脸上扎:“管不住身下二两rou就趁早割了,去内侍省——” 姬别情当即赌咒发誓就差杀鸡扯脖,诚恳表示师父英明神武教训得是,自己年少轻狂知道错了,好在悬崖勒马为时不晚,万望宽宏大量回头是岸。转天不等苏无因动手收拾他,便自觉打包细软,天没亮又上了华山。 提及宜安公主母子,姬别情先前也并非对二人全然陌生。 十二年前京中剧变,满城风雨,天家贵女一朝跌落枝头,匆促遁入华山。姬别情那时尚未出师,只记得禁军戒严京城,师父带他回太白山,凌雪阁中人人行色匆匆,回阁禀报的暗探一日未停,大多言及“公主”“婴孩”“妖异”诸事。 他倒挂在房梁上偷听,被闻人无声见了,伸手就要赶。 “师叔,你们刚才说什么?”姬别情跳到地上,灵活地躲开攻击,耳朵几乎要竖起来,“公主生了个妖孽?” 吓得闻人无声忙不迭地来捂他嘴,呵斥道:“童言无忌,可不许乱说!你师父都救不了你……” 太白山的秘密按下不表,不出几日,京中的动荡就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平复下去,好似背后有双暗中cao控一切的大手,很快抚平了这场政变引起的波澜。等到月底天气转暖,京城百姓的茶余饭后又换了谈资,很快议论起东宫的新储君代圣上监国,不日登基,大赦天下。 姬别情也渐渐将此事忘却了,直到如今被祁进打醒,无限唏嘘地忆起当年之事。他想到小孩儿出尘绝俗的容貌,对“妖孽”二字颇为认同。 宜安公主未出阁时,曾是京中有名的悦目佳人,常着一身圆领窄袖骑装,跨了先帝御赐的月氏马,无事就出宫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在京城百姓口中留下无数仙女下凡的传说。 作为她唯一的孩子,祁进的相貌则更胜其母一筹。那日林中乍见,光线幽暗,从中露出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小脸,姬别情只以为撞见了栖息于华山郊野的妖物精魅,惊出一身冷汗。 若是仙鹤化形,何不生翎羽舒展的双翅?若是狐妖现身,何不见靡丽柔软的长尾? 等到山风吹起那方丝帕,他下意识伸手截住,柔软的触感缠绕指间,方才后知后觉——树下那纤妍悦目的妖物,竟真是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 千秋绝色,芳容天成,不过如是。 姬别情在思过崖西侧住下,就近监视自己的任务目标。 在他眼中,这对母子已然适应了新生活。宜安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从公主到农妇的身份变化,在清醒时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一位母亲,指挥孩子将这个小家cao持得井井有条;祁进则是每天上午打坐悟道、习武练剑,挥舞那把比他人还高的佩剑,下午睡过午觉就开始干家务,直到天擦黑才休息。 思过崖的生活清贫而安定,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宜安的病症一日重似一日,忧闷多虑,喜怒无定,往往上一秒还在神色平静地交代家事,下一秒便陷入突如其来的惊惧,扯衣弃物,掩面悲泣;有时又会陷入持久的恍惚梦魇中去,彻夜不眠,自言自语。 祁进将母亲卧房中一切利器与易碎物品收走,桌椅板凳边缘也小心翼翼地裹上柔软布条,谨防她病发时误伤自己。每逢病发,年幼的祁进都会紧紧跟住她,努力将母亲带回屋中,避免她在室外跌倒;夜深了,就和衣陪在床边睡下,一只手紧紧抓住她裙边的系带。 “进儿会好好练剑。” 每日早起出门练剑前,他跪在脚踏上,为熟睡中的宜安掖好被角,“等我练成绝世的剑法,赶走那些坏人……我们就远走高飞。” 他抱起剑,轻声而不舍,同母亲告别。 “我们可以去找父亲。如果您想要的话。” 宜安依旧昏睡着,不省人事,门外听壁脚的坏人姬别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小孩儿早慧,敏感,多思,对凌雪阁敌意甚重。几次姬别情藏身暗处,都能捕捉到他投来的不善目光。 一面被师父扫地出门,一面是小美人冷若冰霜的脸,姬别情非但不感挫败,反而欣喜若狂——他毫不迟疑地认定,那是祁进欲拒还迎的伎俩。 鬻色营生靠的不仅仅是柔软身段妩媚面庞,他曾无数次在那些逢场作戏的男人女人身上见识过,圆滑狡黠,甜美唇瓣后如鬼魅般生满利爪尖牙。所有人试图讨他恩宠,只是没一个能如祁进这般手段高明——青涩,风情,怀诱而不自知,完全令他窥探不出雕琢作态的痕迹。 这些对自命不凡的姬别情来说,是挑战,是诱惑,而他爱这种新奇的体验胜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