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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你细数从前的辉煌

     江娴折返山顶,一进庄园大堂赶紧找女佣要餐巾纸,擦拭着嘴唇上的粉底液“真没想到有一天要把粉底液涂嘴上,苦死我了”

    驻守庄园的马仔们一窝蜂挤过来,称赞她手段高明,夸她聪慧,一顿饭就解决了这么大的难题,不费一兵一卒,一枪一弹,并且从头到尾没表明过立场,一视同仁,哪一党都不偏袒,巧妙化解了舆论危机

    人逢喜事精神爽,江娴当然开心,山下的人们正在饱餐,她自己还没吃饭呢,她让厨房备餐,再熬两碗姜汤,驱驱寒

    黎明时景丰年风尘仆仆归来,走进书房脱掉皮夹克,随手搭在沙发上,然后坐在书桌前,解开袖口纽扣,挽起衬衫的袖子,准备审阅那一沓合同

    他翻阅着印满文字的纸张,此时余光注意到某个小崽子蹑手蹑脚溜了进来,他没出声,翻到下一页,装没看见

    江娴浑然不觉,还以为蛰伏得很成功,悄悄往他身后绕,准备吓他一次,报上次的仇

    景丰年继续看合同,装得很像,还推了推眼镜,聚精会神的样子

    她猫着腰垫着脚尖走路,刚准备扑过去,他忽然将合同往桌上一拍“站住”

    突如其来一嗓子,她吓得半死,一屁股坐地上“吓吓吓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真服了,你那副眼镜有红外线扫描功能是吧,你把眼镜摘了,我再来一遍,我不信你能看见我”

    动不动就往地上坐,拿裤子擦地板,他无奈伸出手,拉她起来“我只是近视,又不是瞎”

    离谱,离大谱,她揉揉屁股,顺势往他腿上一坐,坐这儿当然比坐地板舒服,还有加温功能,暖和,他梳理着她的长发“你这是刚起床,还是一宿没睡,我不是说了不许你熬夜吗,对身体有危害,免疫力会低下,熬夜还抽烟,你是嫌身体太健康吗”

    她清了清嗓“那没办法,我得听你亲口夸我啊,听不见我就睡不着”

    景丰年噙笑,小崽子有两面性,现在这个撒娇耍无赖的她,和白天控场能力高超的她判若两人,不过没关系,他最享受的,不正是她这副幼稚模样吗

    他卷起她的一缕长发,绕在指尖“独立党霸占山下不走,疑似与咱家有牵扯,成为了大焦点,你将计就计故意引来反独党,让他们共聚一堂,师夷长技以制夷,焦点一下子转移到他们身上,你再做慈善为所有人发放食物,不分反独或拥独,人人有份,这样一来表明咱家站在中立立场上,任凭流言蜚语再凶险,也没人能挑出一丁点儿错,你还落了个心善宽容的头衔,装出来的虚弱状态更是点睛之笔,现在台北的大街小巷,都在流传你平易近人,乐善好施,你的做法当然无可挑剔,这本是一场瓮中捉鳖的死局,你却轻轻松松破解了”

    江娴越听越得意,喜悦之色难以掩饰,直到听见“瓮中捉鳖的死局”,忽地察觉到不对劲

    她仰着头,凝视他温润的侧颜“为什么说是瓮中捉鳖,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动乱吗,谁捉谁啊”

    落地窗外有一片连绵的高山,红日初升,刚刚从山头崭露头角,霞光照映进来,景丰年观赏着旭日东升的美景,添了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就像你派吉祥故意散布信息,驱使反独党前来赴会一样,独立党之所以聚集咱家,并非一时兴起,同样是受了他人教唆,才来给咱们添堵”

    江娴这才如梦初醒,喜悦的表情僵硬了,消失了,是谁这样做,或许不算谜题,她脑筋一转,便能猜到“是雷复轰”

    他伸手,缕缕金光洒在掌心,每一丝掌纹都变得清晰,深刻,他依旧含笑,不知是景色太美,还是真心赞叹她的聪慧,但那个名字钻进耳朵以后,他的笑复杂了些“当然,这段日子他想尽办法说服我,规劝我,却通通铩羽而归,我不清楚他与政府的合约,但我深知政府望眼欲穿,我一日不归降,他们就一日不安心,现在看来,大概是政府给予的期限将至,他不能再拖延,情急之下选择借用舆论的力量,也就是挑唆绿党前来闹事,在他看来,咱家无非只有两种选择,一,以和为贵,好汉不吃眼前亏,二,使用暴力,将其驱赶,无论选了哪种,他都受益,选一,咱家会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人民会认定我们偏袒绿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至于选二嘛…”

    他故弄玄虚,想看看江娴能不能接上,她垂头默思“那样的话政府就有了剿咱家的正当理由,毕竟当今政府非常具有独立倾向,而且他们可不傻,得不到就毁掉,总之一定要从咱家挖点好处走”

    景丰年会心一笑,她分析的这些,和他的见解完全一致,毫厘不差,太阳升起一多半,温暖的晨阳遍布整间书房,他静静打量着她,若有所思,十分入神,导致那一抹笑容仍挂在脸庞,忘了收敛

    江娴随便拿起一尊青玉小雕像,放在手里把玩着,以为他会说什么,左等右等却没声音,她疑惑扭头,恰好撞上那炽热的视线,她不解“哥你怎么了,死机了?一直看我做什么”

    他才回过神,慢慢眨了下眼,浓密的睫毛颤动“有个问题想问你”

    不说还好,一说倒提醒江娴了,那天聊三国,聊吕布聊袁术,她突发奇想,有个很好奇的问题想问他,但那问题有点儿冒犯,那天她想了想,终究没问

    今天她打算解惑,于是神神秘秘说你先回答我一个,哦不,应该是两个

    等他点头同意,江娴慢悠悠开口“三国里有许多对儿亲兄弟亲姐妹,其中我最欣赏孙家那一对儿兄弟”

    “孙策孙权”他马上接话

    她打了个响指“问题来了,如果你是孙策,生父孙坚已死,只留下你和年幼的弟弟孙权,你该如何做,是否会像原著里那样,对孙权无微不至,相依为命”

    “不,我会立刻斩杀孙权,趁他年幼势单,防微杜渐,以防日后他成了才,瓜分我的江东”景丰年直言不讳,说得极快,半秒钟不犹豫

    不奇怪,早就猜到了,江娴哈哈大笑,又问出下一个问题“那如果你是孙权呢”

    好一个连环问题,他笑声轻浅,看似温柔,实在隐藏着狡猾“那我便假意拥护孙策,并伪装成无才无德的愚蠢孩童,使孙策对我不设防备,同时我会卧薪尝胆,逼自己练就一身本领,无论是武功,还是谋略,我都要以超越孙策为目标,然后静待时机成熟,等我羽翼丰满,地位稳固,我再…”

    他一顿,压低了声音,贴着她的耳畔“斩孙策”

    身高原因,她需要仰视,视线从下至上,看他清瘦的锁骨,修长的脖颈,性感的喉结,清晰的脸部棱角,哪怕一早便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但她还是惊讶他话语里的坦荡、骄傲、自豪,跟他久了,早已被他的思维和做事风格带偏,有时她跳出这个圈,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审视他,总会惊恐于他的冷血,恶魔这个形容词他当之无愧,但偏偏他拥有帅气的皮囊,儒雅的气质,隐藏了骨子里的劣性

    她笑了笑“看来我没猜错,我太了解你了,对了,你有什么问题问我”

    暖阳高悬天边,天光从微弱变为强烈,原木地板承载着一格又一格的阳光,他俯瞰着,悄无声息变了情绪“小娴,你有没有想过…坐我的位置”

    明明窗户紧闭,没有半点儿风吹草动,江娴却被寒冷包围,仿佛当头一盆冷水泼下,寒意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

    她震惊,嗓音大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哥,我为什么要坐你的位置,你开什么玩笑”

    “并不是无稽之谈,你机灵,也有手段,更重要的是,我发现你越来越适应黑道生涯,我的那套借刀杀人,兔死狗烹,你渐渐都学会了,后生可畏啊,方才我对你的赞扬,绝不是空谈”景丰年握住她颤抖的手,动作轻柔,她却颤得更厉害,最后直接奋力挣脱

    她疯了似的,手忙脚乱摘下脖子上的兵符,不由分说往他手里塞“不,我不行,我也从没觊觎过你的位置,兵符我还给你,以后我再也不私自动用你的兵力,哥,我求你别再说这种话”

    她误解了,景丰年眸光暗些,玉佩已经塞进他手里,他握了握,感受到上面残留着的温热,是她的体温

    他重新将玉佩戴在她脖子上,她不肯,不停挣扎着,他一手控制她的肩膀,一手系着绳扣“只怪今天不巧,你刚问我孙权孙策,紧接着我又问你这种问题,你难免多想,其实不必,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更没有警告你的意思,我的用意很单纯,混这条道,朝不保夕,说不定哪天就遭遇不测,我总要安排好后事,培养杰出的接班人,免得帮派群龙无…”

    “你闭嘴,我不许你说这种话,什么屁话啊,呸呸呸,你绝不会有那一天,港澳台黑道数你一家独大,没人敢冲犯,白道又如何,你别吃饱了撑的杞人忧天”她急忙抢话,喊着喊着湿了眼睛,扑进他怀里哭起来,又哽咽说你别犯狂狐病,别闲的没事吓唬我玩,我不喜欢听这些

    景丰年俯身紧抱她,双臂揽得很紧,两个身体再也没有半点儿距离,他下巴洁净,不留一根胡茬,轻轻搭在她肩头,宽大的手轻拍她后背“就算一生平安,也难逃岁月蹉跎,别忘了,你哥不是神,他也会苍老,会心有余而力不足,趁早未雨绸缪很有必要,在战争和阴谋中沉浮一生才打下的江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没落,否则当真痛哉”

    江娴此刻为什么有一语惊醒梦中人的震撼感,大概因为在今天之前,他从未谈及过生死的问题,至少在她面前没有过,更因为见惯了他所向披靡的威风样子,以至于她竟忘了他不过是一个凡人,要经历生老病死,岁月沧桑,不只他,只剩一条命的她也一样,有朝一日,她的青春年华会逝去,美貌会像枯萎的花儿,凋零,腐败

    人这一生,何其漫长,又何其短暂

    这是亘古难解的问题,世人无不惧怕死亡,而她,也很难平息心头的悲伤,尤其被他拥抱着,那般温暖,那般满足,可这毕竟是昙花,有聚便有散,哪怕世尘渺小,不足以让他们分离,那自然规律呢,足够了吧,当走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天,她再不舍,再留恋,也还是要葬入黄土,消散成烟

    她窝在景丰年胸口很久,久到双腿发麻,但依然不愿离开,未来如何,她不去想,至少现在他们鲜活,意气风发,此刻她感受到的体温、心跳、清冽古龙水味道,都是他存在的最好证据

    “几十年以后的景丰年,或许不会再有雄心壮志,不会再履建奇功,但景丰年这三个字,会永远雕刻在港澳台黑道的史书上,这三个字是奇迹,更是里程碑,等到某年某月,我们年老色衰,白发苍苍,我依旧陪在你身边,陪你细数从前的辉煌”她哭红了双眼,面颊也绯红,啜泣着说了许多,不厌其烦

    但他的问题,她从始至终闭口不提,刻意回避

    景丰年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