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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8

    跨年夜,晚十点四十八分,赌船出港。

温至臻与老友短暂寒暄,随后回到房间歇息,只等游轮行至公海,娱乐厅开放。

康嘉茵坐在床边轻轻拍打,帮他掖好被角,安抚他睡觉,温至臻手扶在她膝头,被服侍得十分熨帖。

半个钟头后,康嘉茵撑在床边的脑袋砸了下去,立刻清醒。温至臻处于半熟睡状态,呼吸很沉,隐约传来鼾声。

她狠狠地看一样那张脸,略带皱纹,眉目之间看得到年轻时的风韵——温大少她见过,好绅士风度的一位,她真心祝祷他二三十年后不要变成温至臻这样。

少女皆对男神抱有神圣幻想,至死无法打破。

起身去拿手袋,最下面藏着一把锋利的刀,不长不短,刚好够刺穿温至臻的心脏。她只能下一次刀,必须一击致命。

其实那瞬间过得很快,真的很快,到底是二十岁的后生女,关键时刻一定会出点差错——苏绮太明白那种感觉了,谁生来就是会做恶事的?

宝珊不是,宝珍也不是,游离在追求爱与金钱界线不明的康嘉茵当然也不是。

本以为瞄准了心脏下刀,温至臻微微磨蹭身体,枕头太高,他睡得不舒服。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经扎了下去,就这么歪掉一寸,温至臻闷叫着睁眼,立刻攥紧她手腕,连着刀子一起拽出来。

他伸手甩她一巴掌,康嘉茵倒在地毯上,带着血的匕首也落在一边,地毯颜色好深,看不到是否染上血色。

“贱人!我养一只狗都忠诚过你。”

康嘉茵在那一瞬间给自己落下死刑,她失败了。

一侧脸颊guntang作痛,她笑着开口:“错,你养的狗至少不必食毒品。”

“我几时亏待过你?你年纪轻,跟我几年再随便做些营生,总好过起早贪晚拍戏自在!”

“到那时我早已经彻头彻尾地烂掉,还怎样重新开始?!”

温至臻这位狡诈商人,怎么可能做亏本生意?他用钱买断她本可以有机会修正的人生,要它彻底病变、腐蚀、毁灭。

男人穿着白色袜子的脚踹在她腹部、胸部,好疼。

“是谁叫你这样做?你讲出来,我放你一马。”

“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愿意,你毁掉我,我也要毁掉你!”

她趁他不备,捡起刀胡乱刺过去,温至臻躲开,又踹她一脚,康嘉茵倒下,疼痛不止。

温至臻夺过刀,蹲在她旁边,又扇她两巴掌。接着刀尖插在她大腿,康嘉茵撕心尖叫,引来不远处的保镖推门而入。

“老板……”

“滚出去!”温至臻沉声命令。

保镖自然看到了房间内发生什么,考虑到男女力量相差悬殊,在加上温至臻呵斥,立刻带上门出去。

温至臻把刀从她腿里拔出来,康嘉茵力气小,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并不深,反而是她腿上这一刀,要她疼到快要失去知觉。

“还不讲?”

康嘉茵不讲,不只是为了苏绮,还为了旭仔,她这次一定要做牺牲者。

也许因为从来前路都是渺茫,生命之中出现那样几位真心对待自己的老友、恋人,她已经足够满足。

只可惜差一点,她没办法重新开始了。身上挂满汗珠,不只是温至臻刺那一刀疼出的汗,她知道她又发出虚汗,她已经烂掉了。

……

西贡码头,旭仔偷一辆游艇出海——年尾,弘社货舱全空,十一点钟开始全员放班,无人值守。

游艇与港丽之星号“汇合”,他用钢丝绳把艇拴在游轮上,随后顺着软梯爬上游轮,背上背着一把游艇上闲置的鱼枪。

第一枪射在温至臻房间门口仅存的一位保镖腿上,其余保镖出去偷懒食烟,再吹吹水,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他动作快,跑过去用领带塞住他的嘴,再拿绳子把人捆住,丢进走廊尽头的杂物间。

临走之前不忘顺走他腰后的手枪。

再靠近温至臻房间,先听到的是康嘉茵的哭声,很微弱,太微弱了,好像生命将要逝去的哀乐。

旭仔心跳加速,克制着手抖,看似平常地敲三下门。没过几秒钟,温至臻开门,瞬间被旭仔大力推门的动作向后顶了几步,下一秒鱼枪射进他肩头,也许靠近心口,总之温至臻向后一退,倒在地上。

旭仔在道上混过,见不得人的差事最忌死人讲话,他甚至没来得及看康嘉茵,丢掉鱼枪骑在温至臻身上。

见他只穿一件衬衫没打领带,便狠狠地捶过一拳,打掉他下颌。只听得到身下的人闷哼一声,失去呼唤保镖的能力。

旭仔这才回头看康嘉茵,她浑身不知多少处伤痕,好像腹部还在汨汨流血,染到深色的地毯上,根本看不出来。

他过去抱住她,刚刚解决保镖与温至臻时都没这么颤抖,他好像哭了,他不确定,小心捧着她的脸,“我带你走……KK……我们去台湾,再也不回来,我们走……”

康嘉茵也在抖,但又抖得很奇怪,他感觉她眼神已经涣散,直到看到一颗落在衣领间的彩色药丸,还有不远处滚远的药瓶。

“温至臻,我叼你老母!”

旭仔咒骂,正要回头把他杀掉,没想到温至臻提着刀刺向他后胸——那瞬间好像呼吸都骤停一秒,是心脏在发射虚弱信号。

温至臻嘴里“啊啊”地讲不清话,旭仔赶忙放下康嘉茵,用肩头把他顶开,再拿出腰间的枪,上膛、发射。

十二发子弹,好像祭奠逝去的人十二发花炮接连奏响,温至臻倒在地上,鲜血与康嘉茵的融在一起,融在地毯里,谁也不愿意。

整座游轮即便娱乐厅还没开放,仍旧四处歌舞升平,聚众吹水的保镖听到声音,赶忙往房间跑……

康嘉茵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何时死的。

她到死的那一秒都在被软性毒品折磨,她知道旭仔来了,好想问一句:昨晚不是讲好不要你上船?

可一句话都讲不出,她神智彻底丢失。

旭仔脸色越来越苍白,浑身只有一处伤口在背后,可惜他看不到。最后的力气抱紧怀里的人,淡黄色的衣裙浸染着面积大小不一的鲜血,配色好像她做的番茄炒蛋。

现在有没有到1995?也许没有,游轮还没到公海,赌桌还没开局。

他们就这样一起停在1994、永远停在1994。

保镖破门而入,举枪对准他,口中喊着“放下武器”,他扭头看过去,又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视线画面也在变白,怀里的KK还有没有生命特征?

无法确定,确定的是:他没办法带她到台湾了。

最后用来追忆昨日,不,今日。

康嘉茵陪温至臻上船前,整个白天,他们都腻在一起,一起吃、一起睡、亲热缠绵无边。

阳光照不进闷热的房间,彼此的汗水融合,谁也不嫌弃谁分毫。最后倒在床上,他点一支烟,她分走几口,玩弄他脖颈上挂着的廉价护身符,懂行的人最瞧不起的玉石,飞仔标配。

康嘉茵说:“讲好了,你不要上船,在下面等我。”

旭仔按灭烟蒂,埋在她发丝与颈间眷恋地吻:“讲好了,我几时骗过你?”

“等我们去台湾,开一间茶餐厅?”

“台湾人会钟意食叉烧?”

“一定到处都有香港人的嘛……”

旭仔露出笑容,眼神有些飘忽,心里悬着一颗石头始终放不下,回想起上次与苏绮会面。

“KK不准你上船。”

“我一定要上。”

苏绮没再劝,憎恨他们两个为何不互通心意,而是任她的无耻无处遁形。

“你帮我瞒她。”

“好。”

他几时骗过她。

他又几时丢下过她?

……

客厅里,唐太脸色沉重,在女主持冷淡理智的声音中剪错一支主花;唐协亭面若玄坛,手里的报纸甩到茶几上;唐允回身看向苏绮,神情复杂冷漠。

可她手里还端着那碗汤,长发披肩,好温柔的一位大婆,天生就应该长在这样的环境里。

唐允内心无限纠结,知道唐协亭现在心情不好,低声说了句:“我现在就回去,你在家陪阿妈,别动怒。”

唐太看过来的目光温柔,揽住唐协亭的手臂,似是压制与安抚,不忘叮嘱唐允:“开车注意安全。”

唐允没再回答,汤碗递给菲佣,搂着苏绮肩膀上楼。

“出了点事,别多问。”唐允说。

苏绮“哦”了一声,“与弘隽没关系吧?”

“没有。”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试探她。

如果他表示出对她的怀疑,那就等同于暴露他已经知道她身份的事实,可不讲的话,就只能自己承担。帮她掩盖过去事小,他心里疑问谁来解答?

思考过后确定:切入点不能在苏绮身上,而是在报社。她一定有接应对象,并非自己独自行动。

直到回房间,他习惯性的拿起烟盒,抽一支烟出来,苏绮听到打火机开盖的声音,立在那盯着他。

唐允感觉到视线,攥着烟的手指用力,扭断后还有烟屑落在地板上。她冷冷瞥他一眼,随后走进衣帽间,懒得理他。

唐允把烟丢掉,对着她背影幽幽开口:“你臭脸做什么?我没点火,戒烟第一天,不必这么严格吧Madam,你当是在戒毒。”

苏绮给他找出一件休闲衫,闻言冷哼一声,要他独自尴尬。

唐允试图寻回主动权未果,只能放出绝杀:“温至臻死了。”

“活该。”

“你与他有仇?”

“他不是抢弘隽的地?”

这显然不是唐允想要的答案,“我没想到你爱弘隽大过爱我。”

她几时讲过爱他?

苏绮避而不谈,“弘隽早晚是你的。”

“哦,你想做无忧阔太。”

“那恐怕你需要成熟稳重十岁。”

惹一身闷气,唐允暂时歇火,接过她选出的几件衫换上,两人一同离开深水湾。

把她送回家,唐允独自到TreeBar见阿正。

阿正直说:“温至臻连中十二枪,外加一发鱼枪毙命,动手的是另一位死者,旭仔……”

唐允皱眉,他不懂其中人情关系,只觉得混乱。

“还有一位是女明星康嘉茵。温至臻衣衫不整,带二奶上船跨年,这下成为全港丑闻,温开麟恐怕气到跳出金丝楠木棺材。”

“温开麟火化,难道骨灰炸出来?”唐允骂他是痴线。

阿正耳边夹一支烟,拿下来塞到嘴里点燃,“女明星跟温至臻有段时间了,温太装聋作哑多年,忽略不计。这位女明星又在外面养狗,上次阿嫂要放旭仔不就是她求情?看样子两个人搞在一起,温至臻知晓反被杀?”

唐允捋清关系,大概猜得出动机为何——最简单直观的当然是情杀,可他没有蠢到只停留在这个层面。

“去查那篇报道。”

“允哥,你不会觉得这两件事是同一个人捣的鬼吧。”

唐允挑眉,手里拿一支烟把玩,“很大可能。”

“登报那位畏首畏脚,哪里做得出买凶杀人的差事?就算买也不能买这对小朋友,大概率赔空,最多划算在买一赠一,可我宁愿不要赠这个一啊。”

唐允听他“高见”,心里更乱。苏绮视康嘉茵如亲姊妹,怎可能送康嘉茵羊入虎口,或许真的是末路情人被迫行凶,与苏绮无关。

可她到底在谋划什么,温家很快就会乱作一团,温至臻做的灰色生意必遭反噬,到时候温家这枚弃子不死也要掉层皮。那么温至臻已死,下一位是不是他老豆唐协亭也不能幸免?

烦到爆炸,果断拿过打火机点燃香烟。

真诚的男人越来越稀少,全世纪也许仅有一位能做到从不讲谎话——前提是不要勒令他戒烟。

苏绮在家处理公事,屯门那块地皮大概不日就会转到弘隽手下,政府不会任它烂在温氏手里。她做一份开辟企划,权当早做准备。

嘴角带笑,显然心情不错,离不开温谦良与钟亦琛都没有致电过来,看样子比她预想的还要分身乏术。

唐允带着消息回来,她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上的烟味,但只字不提——女人会适当的装傻是大智慧。

“康嘉茵死了。”

“除了温至臻和她,还有那位旭仔,受伤的是一位保镖。”

苏绮手里的笔砸落在桌上,情绪看起来很不稳定,哀伤太过,泪流不断。

唐允敷衍着哄,更多的注意力在于判断她是否假装。

看不出来。

正如武士的刀一定要无情,当他带着情愫看向她时,人未动,心先动,他乱了。

后来他劝不住她,还被她搞得满心烦躁,为了避免在她面前爆发,唐允走出卧室。

最后的视线是她侧躺在床上,仍旧低声啜泣。

他不知道她每一滴泪水都写着羞愧与悔恨。

客厅里,接到阿正电话。

“报社说那篇报道是上面的意思。”

“上面?哪一方?”

“当然是万事不能透露的廉政公署。”

唐允脸色一沉,又是廉政公署,廉政公署到底有谁在与她联络。

“廉政公署哪位?”

“没讲……总编都要跪在我面前,ICAC办事严密,什么都不准说出去。”

“黎永正,痴仔一个。你是黑社会,跟他讲道理做什么?带回弘社招待一下,再拿老廉名册叫他认,还要我手把手教你?”

阿正赶忙拒绝,“不用不用,我这就去做。”

“问出来call我。”

“Yes,Sir!”

不到一个钟头,阿正回信。

“允哥,问出来了。”

“钟亦琛。”

Chapter59

小时候宝珍宝珊一起参加生物兴趣实验课,老师讲述南美洲趣闻:亚马逊河流域的热带雨林中有一只蝴蝶,它在无意间扇动了几下翅膀,两周后,得克萨斯州发生了一场龙卷风。

如今,1995年的第二天,温至臻死讯见报。与女明星古惑仔死在一起,惊天丑闻,温氏股价大跌。

温谦良一夜未睡,既要安抚六神无主的温太,又要与媒体报社打招呼——震惊度太大,并非所有的主编都愿买账,更何况法制新闻绝不姑息。

他分身乏术,靠在办公室沙发里睡不到半个钟头,刚上班的秘书推门而入,语气焦急。

“温总,楼下有股民聚众……”

火上浇油,温谦良双眼泛红,放在一边的眼镜镜片被按上指痕,他撑着僵硬的身躯坐起来擦拭。

“保安能否拦住?斯文一些。”

“我们很斯文,是股民情绪不稳。”

“视情况报警吧。”

“好。”

温谦良戴上眼镜,站在座地玻璃窗前,只能看到楼下如同蝼蚁一般的人头攒动,还扯了横幅,闭着眼睛也猜得到上面写的是什么。

他自然知道温至臻偶尔会在外面搞出花边绯闻,但以前都是短暂新鲜,他能对自己父亲的不良作风置喙什么?只能多加关怀体贴温太——温至臻不缺这些。

风雨欲来的架势,不仅限于楼下股民,还有温至臻招惹的境外势力。他帮对方洗黑钱已经持续几年,抽15%巨额佣金,温谦良返港之后才得知,追悔莫及。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是温太。

“Childe,你知不知你爹地在澳门的赌场户头?”

他没想到蝴蝶效应来得这样快。

“发生什么?”

“我刚刚收到电话,告知我他的户头划出了20亿,余额归零。人都已经不在,如何产生账户变动?”

温谦良揉揉眉头,“你不必管,这些事交给我就好。”

在这场黑色的赌局之中,温至臻顶多算得上一位拿高额酬金的荷官。荷官倒下了,自然再换上一位就好,庄依旧是庄,闲依旧是闲。

甚至连你身上那件工装都要被资本家褪下,穿在下一位身上。

这20亿就是工装的价钱。

温谦良明知事实已经既定,还是打了一通电话到澳门,是长期帮温至臻洗码的那位洗码仔。对方始终没有接通,或许电话已经与人一起沉入大海,又或是远渡欧洲,上演金蝉脱壳,不得而知。

他靠在那叹气,很快办公室的电话再度响起,澳门生意的最大合作伙伴撤资——赌桌上的庄家不止嗅觉敏锐,动作也极快,温至臻彻底出局。

酒店、赌牌、娱乐场所全部停业,从理智的分析走向切实的行动这一步迈得艰难,他必须自断残臂保全自己。

楼下聚众的股民被赶来的警察驱散,好像短暂给了他喘息的机会。温谦良又想起那篇报道,他直到昨天深夜才来得及看的报道、闭眼也知道出自他那位时常撰写校报文章的初恋情人苏宝珍的报道。

这天温谦良居然与唐允脑袋里所思所想一模一样——都在怀疑这两件事是否与她有关联、又关联多少。

好像苏绮失去勇气打给他质问当年有没有做错事一样,他也失去问她的勇气——早在1987年就失去。

打算开车回家探望温太,外加梳洗换衣,车子启动后还是绕路去了趟陈意斋。

温太食一枚燕窝糕,手边还有一碗养心汤,温谦良亲自盛过来。

这种时候难免伤感,想起旧人,“第一次吃还是Pearl力赞,那时候你们两个刚开始拍拖,都好单纯……”

温谦良被她带回那个年纪了。

人总是这样,眼下过得愈艰难,就愈要回忆过去。

但回忆可以无限加工,把它做成红烧rou、糖醋rou,再不然蜜汁叉烧;现实发生过的事情贴近真相,是挂着血的红rou,生、腥、难以吞咽、口感极差。

温太又说:“假如当初没有发生那些,此时你们一定早就注册登记……”

温谦良本想叫她不要再讲,可扭头看过去就发现她在流泪,话只能咽回去。

变成了:“假如那篇报道所说属实,你觉得Pearl会不会报复温家?”

温太自然看过报纸,闻言赶忙伸手拍他,“你在讲什么?街头小报捕风捉影胡言旧事,我们两家当年那么好,至臻满意Pearl,世谨一定也满意你。出了那样的变故是我们谁都不想见到的。”

温谦良按下了要讲的话,用手帕帮温太擦手指上的糕点屑,想她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地过完一生最好。

他低头讲话,好像很愧怍,又无力。

“爹地生前做了些剑走偏锋的事,现在对方把他踢出局,温氏处境艰难,澳门的生意我已经勒令停掉,准备转手。”

“但香港这边贷款数额太大,逾期还款已经是最好的情况,大概率无力偿还。如果这样的话,我会把股票停牌,再申请破产清贷。妈咪,可以吗?”

好像回到小时候,为一次考试没有拿到满分而道歉,温太从来都不是苛责的母亲,看他垂头的样子更是心疼不已——眼镜下的双眼泛着血丝,一夜未眠生出的憔悴胡茬……

温太伸手抚在他耳侧颈间,声音于悲伤之中克制着温柔:“你放心去做,妈咪全力支持你,不只有我,还有外公外婆。Childe,你很优秀,不要给自己过多的负担。”

“你爹地是怎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温谦良头低得更狠,“不是的,我没那么好。”

他说:“我最近总是梦到Pearl,她好恨我,绝不原谅我。”

温太把他抱在怀里,“想她就去见她,同她讲清楚,Pearl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仔。”

她说的是龛场供养的骨灰。

“我记得那年你们频繁吵架,你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我问你发生什么。你说:她无理取闹。可上楼后很快又下来跟我讲,‘看她流泪好心疼’,随后穿着睡衣开车跑出去找她,我从没见过你那样慌乱。”

温谦良双手掩面,谁也不知道掌心里有没有泪水。

最后喃喃地说:“一个人犯过错,是否只有死掉才能偿还……”

温太疑惑,“你在讲什么?”

回应只有满室的荒凉。

好像链条断掉重要的一扣,温至臻存在赌场账户作后手的20亿又被悄无声息地转走,温谦良如今被放在火盆里烤,而股民就是在下面煽风加大火力的存在。

温至臻漏算在于澳门的生意还是以温氏的名义发展,而温氏注册于香港,受本港条例管制。

当初苏绮送给钟亦琛的菲林发挥效用,钟亦琛只盯澳门的账,立刻申请搜查令,于温至臻死的第三日清早抵达温氏,请温谦良赴ICAC饮一杯廉记咖啡。

苏绮在那天下午收到钟亦琛的电话,彼时她正独自在医院候诊。

“钟Sir好沉得住气。”

“温至臻的死与你有关?”他明明已经确定,还是压低分贝质问。

“与我无关。”

“还嘴硬?你要我帮忙找船,等的人是康嘉茵与旭仔,所以船工没等到人,白拿一笔酬劳。”

她真的为KK与旭仔做了后路的,她没那么无耻到全然戏弄一双人。谋杀温至臻大概率会同归于尽不假,可还是有那么一点可能让他们远走高飞的对不对?

幸福需要靠争取,凶险伴生再正常不过。

“钟Sir好计较,我会把钱还你。”

“你现在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新年第一天,三条人命,这就是你送我的大礼?”

苏绮分神辨别远处护士喊的名字是谁,随后答他:“送你的礼是温氏内账,我劝你动作要快,否则闲家也依次下桌,竹篮打水一场空,廉政公署白忙。”

“你那位初恋情人也不是食素的,庄家立刻抽身,他跟在后面抹除痕迹。”

“我过去的时候资料都已经销毁,只留下温氏一笔赖账,他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你应该懂其中的门道,有时候破产并不是表面那样绝对的衰事。”

“还有一位衰神附身的土地局局长,温氏主业仍旧在房产,不止前阵子屯门那块地皮,他们长期保持关系,银行户头被查,乌纱帽铁定不保。”

苏绮面色并不好。

她对温谦良仍旧怀有恻隐之心,但前提是他成为一只任人宰割的俎上鱼——这只鱼的死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如今它试图假死重回水中,布局者如何容忍。

她直接问钟亦琛:“我把答案放在面前给你抄,如今你告诉我只能拿30分?”

钟亦琛见她沉不住气,场面终于有了些势均力敌的味道,而不是他单方面受指挥。

“官场有人情债,永远没可能拿满分,30分太低,别人可拿40。而我只抄一半答案,也可以拿60,不劳师妹费心。”

看着挂断的电话,苏绮咬紧唇rou,护士终于叫到她名字,缓缓起身走进诊室。

当晚到庙街找阿诗,并且住下,唐允没有打来电话,但她猜他一定知道自己在哪。

苏绮没想到的是,钟亦琛扮酷挂断她电话,第二天又要灰溜溜打回来。

“钟Sir,是否应该讲Go?”

钟亦琛立在楼上窗前,躲在窗帘后面看楼下几位小心张望的人,穿西装,气场又不够正经与严肃,带着戾气。他昨夜返家时就察觉到,只是天黑不太确定。

“唐允那条疯狗咬上了我?”

苏绮靠在窗前食烟,笑意很深,克制着愉悦的语气还是难免遗漏,“真的吗?他好可怕呀。”

“他这个痴线,报道发表后不应该怀疑你?跟我做什么?”

“我不知呀,麻烦钟Sir委屈一下被狗跟。”

“是不是你同他讲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不方便透露。你专心查温氏背后,别忘记应承我的60分答卷,其他不要费心。”

“你现在拿我当弃子?苏宝珍,你好犀利。”

苏绮短暂错愕,笑容变得僵硬,“好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多谢你啊。”

钟亦琛到底有少爷脾气,又挂她电话,苏绮在他身上采取过利用价值,加之今天天气不错,她大度,不与他计较。

烟蒂按灭在窗缝里,苏绮脸色沉了下去。

第一,上次她在弘社堂口受鞭刑拷打,证明唐允确实怀疑她与廉署有勾结,那是怀疑该有的态度。

第二,报道发表和温至臻死亡时间挨得这样凑巧,以唐允多疑的性格,必定会联系在一起,更何况康嘉茵与她关系匪浅,却一句话都不问她,这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