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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屿 第184节

    这是她熟悉的那个谢妄真?

    前世谢妄真迎娶她,婚期一推再推,原来他也知道这样会生变数。倘若当日他也如今日一般积极,她的任务早就完成了。

    不对。

    眼下有了对比,她忍不住地怀疑,谢妄真当时迎她为魔后,到底是真心,还是系统的作用?攻略进度会卡在99%无法前进,那1%,就是徐千屿用死亡留下的分量吗?

    喜烛爆开灯花。

    谢妄真道:“你走以后,我总是做同一个梦。我们诛魔那日假扮夫妻,那仪式没完,可惜被人打断了。”他说着,黑眸中露出一丝恨意。

    徐千屿被触了逆鳞:“不要总提那次成婚,那是假的,我没当真。”

    谢妄真道:“我当真了。”

    陆呦贴着墙根,面色微微扭曲,忍不住想笑。

    当日徐千屿为谢妄真掏心掏肺,他对徐千屿表现得何其无情,何其不屑一顾,原来都是假的!他还是喜欢上她了,就算有那么一丝空隙,他也爱上了她。

    她心内嘲讽,随后感到深深的悲哀。

    魔王大婚之前,她觉得谢妄真像在走神,她的感觉没有错:他们之间,隔着一桩永不褪色的旧梦。

    这样的99%,和0又有什么差别?她的攻略对象,喜欢上了一个没有刻意攻略他的人。

    徐千屿在芥子金珠内翻捡到梦影筒,里面却没有无真的影子,有些疑惑。

    无真果然跑了。但他一个鬼身,在无妄崖这个修士埋骨之处乱跑,就不怕有危险吗?

    谢妄真要拉她拜堂,徐千屿道:“我们南陵成婚,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两个都没有,是不算数的。我不想在这里成婚。”

    说话之间,她抓紧将芥子金珠内携带的丹药尽数吸收。

    谢妄真道:“这有什么难的?魔宫之中,天地莫不听我号令。”

    一颗由魔气凝成的赤红光球从他掌心飞出,飞到了喜堂上方,褪红光生白光,伪做明月高悬。

    “至于高堂,”谢妄真看向前方道,“供桌前坐着两个,都是我的母亲,她们会祝福我们。”

    顺着他的手指,那两把椅子上出现了两只蜃物侍女端坐的影子。

    系统毛骨悚然:“谢妄真是由无妄崖下的一只蜃女和一只狐女抚养长大的,她们当时以为那是清蘅道君的转世,后来发现不是,谢妄真便用深渊之火把她们杀了……天啊,怪不得我看她们有些面熟!”

    徐千屿心中骇然,服侍她的那两名蜃物侍女,是谢妄真以自己的血混合魔气与水汽,比照着他的两位养母重塑的。

    他捏出了两个人偶,在魔宫下陪伴他。人偶听他号令。那椅子上的两只蜃物,此时笑着拍手,一齐道:“恭喜我儿成婚,恭喜我儿成婚。”场景诡异万分。

    谢妄真耐心告罄,再也不想耽搁。

    他强行拉过徐千屿的手腕,朝供桌走去。

    但纤弱的新娘钉立地上,纹丝不动。

    徐千屿日日站桩,谢妄真手上用了几分力气,就是拽不动她:“谢妄真,前世你让我死在无妄崖下,还在此处与我成婚。你说喜欢我,偏要如此惹我晦气。”

    她翻脸得如此之快,谢妄真的表情一黯。

    徐千屿的死也是他的梦魇,遑论他体内的爱魄原本属于徐千屿。感知到主人的强烈的爱与痛,此时震颤不已。

    “对不起,杀了你我也很痛。”他垂下眼,攥紧徐千屿的手腕,“日后我会对你很好,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听到此处,陆呦再也无法忍受,猛然拔剑砍向魔王的后颈。

    她是徐芊芊的陪练,袖中带一把小木剑。但陆呦这幅身体天生剑骨,抽剑时有风鸣肃杀之声。身为与谢妄真最亲近的人,她还知道,魔王最脆弱的地方,是他的后颈。

    他的魔核就在后颈上。

    她怀着恨意,咔嚓一声斩断半个脖颈,黑气顿时迸出。

    谢妄真先是怔住,随后缓缓回头,看陆呦的表情充满悲意。魔核绽开裂纹,他的眼珠变成全黑。反手一推,陆呦尖叫一声摔了出去。谢妄真又将她扯回,掐住她的脖子,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陆呦知道他生气,谢妄真最恨背叛,尤其是被她这样的人背叛。但能激起他的恨意,这畅快竟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陆呦咯咯笑了起来,手指蘸着鲜血画阵法。

    风灵根做阵,满室风动。

    徐千屿用神识判断一下位置,拔剑出鞘,从谢妄真身后一斩。

    她的剑意决绝。木剑所至之处,谢妄真化为飞灰。但飞灰落下,凝成一只野兔。

    虚空中发出了一阵笑声。徐千屿嗅到那股桃花香气从右边传来,再度塑成人形。

    随后手腕被人抓住,他的指腹隔着宽袖,缓缓抚摸她的手腕。

    “小姐,你劈得我好痛。是急于救她,还是这般想让我死?”谢妄真眼眶通红,道,“可惜在魔宫之中,我死不了的。日后有你陪我在这里,我很开心。”

    方才一击,耗尽了徐千屿的灵气。她感觉谢妄真的力量陡然增大,强行拖着她走向供桌。

    从背影看去,倒像一对璧人。

    这时满室风动,那盏像月亮一样的魔灯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桌案上,嗤嗤地熄灭了。

    此不详之兆,谢妄真步履一停。徐千屿只觉眼前光亮一闪。

    随后她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力量介入二人之间,如一阵风,将她和谢妄真牵着的手吹拂开。

    但是她的手腕仍是被人握着的,且还在向前。

    陆呦躺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地上三个人的影子。

    难道是她的阵法画错了,召来什么东西?

    所有的灯烛忽明忽灭,这人竟如鬼魅般忽然而至,带来肃杀可怕的威压。

    灯烛亮起时,她看见这人极高,白衣如雪,玉冠长发,身负寒剑,掐着谢妄真脖颈的手苍白修长,手腕上有一条细细的红绳,如一道血痕般艳丽。

    沈溯微?

    但气质又迥然相异。他极为安静,也不许别人发声。连影子都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魔王被人这样对待,怎能罢休,但在他手上,竟发不出一丝动静。陆呦心中一寒,仿佛听到谢妄真颈骨被捏碎的声音。

    沈溯微一手牵着徐千屿缓步向前,一手将谢妄真用力摔在地上。

    徐千屿听到闷响,她嗅到身边如空山雨后的香气,似远赴而来,还带着雪意。紧接着是魔气,铺天盖地的魔气,魔气太浓郁,以至于麻痹了感官。

    好重的魔气!徐千屿瞳孔缩小,一时都忘了挣扎。

    她用神识看了一下,身旁是一团灰影。

    她很疑惑。世上有比魔王更强的魔?是何方神圣?

    她钉在原地,不肯前进。魔气激起了她的战意,令她浑身紧绷。

    感觉到她挣扎,沈溯微亦停住,垂眸看她。感知到徐千屿活气那一刻,他的心魔暴涨才勉强停住。但再次看到谢妄真带徐千屿,拜堂成亲的背影,不亚于令他重温噩梦。

    她身上的嫁衣,鲜红如血,喜帕柔顺地垂着。

    犹如一件被封存的很好的礼物。

    他站定片刻,握住喜帕的角,缓缓向上掀起。

    第147章 雪妖(六)修

    喜帕掀起, 先露出少女凝脂般的下颌,随后是榴红色的唇。

    徐千屿的嘴唇轻抿,忐忑恐惧, 又充满戒备。

    此时此刻, 沈溯微很想看她一眼, 尤其想看到眼睛。但是拂在手指上的呼吸越来越轻,他的手又停住。

    难道要叫她看见师兄这幅样子吗?

    沈溯微毫无征兆地松手,喜帕落回原处。

    他攥着徐千屿的手臂向前,她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弦, 挣扎间,她的指甲嵌进他的皮肤。

    徐千屿感觉这只大魔拉着她向前走,仿佛要将她带去什么地方。它既不攻击, 也不会说话, 难道是未开灵智的魔化了人形?

    正疑惑间, 它的手压在她肩上。徐千屿听到木柜打开的声音。对方力量极大, 一手攥住她两手,转眼她被迫弯腰塞进柜中。

    她用力挣扎, 好在柜子的空间比她想象得大一些,内里也没有奇怪的东西,反倒像个庇身之处。

    她一把抓着它的手,感觉到它触碰了她的发髻, 在她怀里塞进一物, 随后柜门被猛地关上。紧接着外面传来沉闷打斗之声。

    徐千屿僵在原地, 手慢慢收紧, 触碰大魔放在她怀里的东西。

    那物柔软, 毛绒绒的, 内里灌满灵气。灵气化作无数萤火虫般的蓝色光点飞入她的双肩, 一同飘出的,还有一股熟悉的花瓣香气。

    徐千屿嗅到那香味,猛地抓出了兔耳,又摸出四只腿,她意识到,怀里的东西正是她丢失的那只白兔布偶。

    徐千屿僵住片刻,猛推柜门。柜子被人从外面画上禁制,她推不开。打斗声传入耳中,很显然比方才血腥暴戾了数倍。

    这两只魔物,竟然在你死我活地争斗。灵气的气浪不住推着柜子,内里却完好无虞。

    回想大魔刚才的举动,竟有一丝保护的姿态。

    徐千屿拽掉喜帕,眼前白雾仍未散去,令她十分急躁。她想知道,为什么这只魔物身上会有沈溯微拿走的布偶。他不应该好好地在雪崖洞闭关吗?

    她慌乱从境中翻出沈溯微留下的那封信,“给我念一下这上面的字。”

    系统道:“这是给你的私信,不好吧?”

    “快点。”徐千屿将纸展平。

    “好好好。”系统道,“我念了啊!”

    “吾妹千屿:擅闯你境中,多有得罪。诀别所言,实非我意,我很抱歉。”

    “妖域一战,我生心魔,道途损毁,唯有重入无情道可解。但我的无情道,当日已为你而破。我不愿行此掩耳盗铃之事,唯有暂且止步。”

    “我的师妹灿若朝阳,光明灼热,无人不想私藏,我亦有这般私心,比旁人更甚。但我已在入魇边缘,为人兄长,难以身阻道,误你前途。既爱重你,便不肯令宝珠蒙尘。”

    “我原以为你缺失爱魄,不会伤心。凡我活着,仍能护你无忧无虑。但见你在雪中独行,才知是我自私独断,没有问你一句话,没有给你选择。我不爱旁人,唯独等待千屿。今日留信于此,盼请抉择,望不算晚。”

    “我的一生,生杀见广,苦楚历遍,多舌招祸,故而极讷于言。请你原谅。无论你如何作想,都要向你道谢。人生于我如雪域茫茫,无非缄默忍耐而已。过去八年又三年,承蒙你眷顾,我方知世上有晴天。”

    “沈溯微。”

    “念完了……”系统顿了顿,“你还好吧?”

    徐千屿面无表情,睁得极大的眼睛中,蕴了一层流光溢彩的光亮。

    睫毛一动,眼泪便如玉珠般无声地坠落。

    她浓密的睫毛低垂,捏着兔子,是个极为难过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