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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贩海登【毒品,烧死,食人】

    我被一只巨大的生物缠住了四肢,动弹不得。接着她的脸从黑暗中探出,神秘莫测地向我微笑着。腹背受敌的我徒劳地挣扎,却终于发现她和这只生物合为一体。她的形体变幻,时而螳螂的锋利前爪威胁地贴着我的心脏,时而蜘蛛的大颚凶猛地挤压着我的喉咙,时而蟒蛇的躯体绞紧了我的胸口……我恳求、咒骂、尖叫,她的脸只是悬浮在黑暗中保持着神秘遥远的微笑……我在袭来的黑暗中耗尽了力气,绝望疲惫地迎接这迟缓如酷刑的死亡。就在这时,她的脸忽然凑近,带着她的身体从黑暗中如同蛇信猛然探出。她的双臂以惊人的力量箍紧我的双肩,我听到自己的骨头咯咯作响,双肺的最后一点空气都被挤出。我濒死地张开嘴,却对上了她娇小又冰冷的双唇。

    我又梦到她了。我对此既恼火又羞愧。

    早上醒来时这可怕的幻影还在我脑中挥之不去,直到我的妻子在餐桌上不满地放下刀叉:“你还好吗?你都没怎么动你的早餐。”

    “嗯?噢,我没事。”我赶忙往嘴里塞了一块煎蛋。

    “还有,你不会从昨天回家之后就完全没注意到吧?”

    我有些头疼:“什么?”

    “菲尔,我提前告诉过你的!”她好像有点生气了,“我换了发型!”

    “啊,是的,抱歉,你确实说过……真的吗?看不太出来,好像确实短了点……”她气呼呼地瞪着我,我终于完全醒了过来,“我看出你卷了刘海了,亲爱的。”

    她似乎消了些气:“对。我翻到以前在大学的照片,忽然想到为何不试试复古些的发型呢?潮流在循环。”她吃了两块水果,继续说:“你还记得那张合照吗?我,你,还有那个……现在在做法医的那个。”

    我觉得心情明亮了些:“啊,我有印象。原来如此……不过我说什么都不会变回我当时的发型了。”

    她笑了笑,擦擦嘴后起身:“我吃完了。我等下要出门,麻烦你洗碗了。你今天不用去看守所,对吧?”

    “是。你要去做什么?”我问。妻子很少在这个时间出门。

    “取材。”她简单地说,“你不会忘了我是个作家了吧?虽然我好多年没写过像样的东西了。”

    我耸耸肩:“好吧,祝你好运。”

    今天那个杀人犯有别的安排,可能是和律师有会面,所以我不必去拜访。但我也不打算浪费掉这个工作日。我早已为工作做好了计划。

    计划泡汤了。我很郁闷。

    我本来约好了采访詹妮丝·迪兰小姐——她是海登·迪兰的女儿,虽然海登早已和配偶离婚,并且在一年前惨遭了那个杀人狂的毒手。她的情况比较不寻常: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凶手选择的目标鲜少拥有关系密切的社交圈或直系亲属,他们大部分都是鳏夫、单身汉、独居者、离异人士……为什么这次有妻女的海登沦为猎物呢?不知道这和詹妮丝和她是大学同窗有没有关系。

    可惜我没办法拿到一手资料了。我刚收拾好准备赴约,詹妮丝一个电话打过来告诉我她还是不接受采访了。她说有些东西她想留到法庭的证人席上。我憋屈地翻着已经看过许多遍的资料,越发好奇她到底有什么不能卖给报社的。

    照片上的詹妮丝有一双很漂亮的蓝眼睛,又大又亮,楚楚可怜,和她父亲的双眼一样。只是海登的眼睛因为酗酒和药物滥用已经迷蒙了许多,眼白血丝交错,陷在他略微发青的眼眶里,巨大得有些骇人。海登因为家庭暴力进过监狱,可能他的毒瘾就是在那时染上的……当时詹妮丝应该在读中学,可怜的女孩。之后他似乎被下了限制令,我也没有查到他出狱后的住址和活动区域,也不知道那个杀人狂是怎么找到他的。詹妮丝得知父亲的死讯、见证那惨烈的死相之后有什么反应呢?她会痛心遗憾还是如释重负呢?或许真相只能在法庭上揭晓了。

    我向编辑报告了一下进度,终于决定喘口气,享受一下难得的放松时间。毕竟我明天还要再回到那面我厌恶至极却又难以逃脱的树脂玻璃前。

    “早上好,菲尔。“她和善地向我打招呼,同时用手整理着头发。而我难以掩饰脸上的震惊。

    “怎么,你不喜欢我的新发型?”

    她的发型变化不大,不过我仍然能看出长度变短了一两寸,刘海似乎也烫过了。和我妻子的新造型非常相似。

    “……没有。”我有些结巴,如鲠在喉,“我的妻子昨天也做了很像的款式。现在很流行这款吗?”

    她耸耸肩:“可能吧。我没关注过,只是昨天心血来潮,借用了下狱友的刀片。你觉得如何,好看吗?”

    我很难不去联想妻子的样子,不适地嗯了两声搪塞过她的问题。她翻了个白眼,表示对我的敷衍的不满。

    “我现在没有很想了解你的监狱生活,”我赶快转换话题,翻着资料,“不如你给我讲讲海登吧?”

    我正要再提供些细节提醒她,她却突然瞪大了眼睛,面容带上了怒气:“海登?你说那个海登·迪兰?那个有暴力倾向的混账?”

    我点头:“是的,他……”

    “那个吸毒又贩毒、无可救药、目中无人、让我恨不得咬死他的贱人?”她怒气冲冲地说。

    我拿出照片:“呃,我很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你也确实咬他了,还吃了一部分?”我指着焦黑干枯尸体大腿上缺损的部分。

    她的语气稍微平静了些:“好吧,我无法否认……我当时确实控制不住了,有点都不像我自己了……而且烧烤的味道真的很香,我没想到人类也会散发出同样的味道。”

    我想到什么:“噢,在我们进入正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你和詹妮丝是朋友吗?”

    她面上掠过一丝疑惑:“谁是詹妮丝?”

    我顿时有些失望。我还以为她认识詹妮丝。不过我依旧回答:“她是海登的女儿,和你一个大学。“

    她看起来很惊讶:”他有孩子?我不知道。”

    “看来你不怎么了解海登啊。那你是怎么把他搞到手的?“我问。

    她回忆了下,面露难色:“就是……药贩子啊,我用找他买药当借口把他骗到我家了。“

    “毒品?你哪来的这些路子?“我接着问。

    ”嗯……机缘巧合,我带走乔斯的时候也拿走了他的手机和钱包,顺便搜刮了下他的房子。猜我发现了什么?一小袋芬太尼!和那袋子一起的还有一张留着地址的纸条。我顺着纸条过去,就找到了海登。”

    我想了想,指出一个问题:“可你不吸毒对不对?你也没有预先知道毒贩就是海登,你为什么要去呢?“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好像我刚说了句蠢话:”总有别人吸啊,有备无患嘛。”

    我将信将疑。

    “嘛,总之,我找到他之后先买了三百美金的,然后我告诉他我过几天要开一个派对,让他送更多的过来。”

    我确实不知道毒贩是什么样的人,所以看到海登的时候我觉得我还蛮幸运的。这个潦倒又邋遢的男人有双很大的蓝眼睛,即使那里面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暴戾,我也觉得很美——他不信任又不耐烦地盯着我时那神态真像我父亲,当然我是说我的养父。

    一开始他不同意送货上门,只是烦躁地挥挥手让我走,但我告诉他我会多给他三成的钱,表现得像个瘾君子。我知道海登肯定见过不少因为买毒品不惜倾家荡产的人(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很快相信我真的很需要这些药。

    好吧,他终于同意,我会准备好给你送过去。但你得先准备好现金,一分都不能少。

    我自然是满口答应。

    约好的那天,我一直在窗前等着,从窗帘的缝隙间窥探着他的行迹。然后我看到一辆贴着除虫公司标志的皮卡开进了车道。

    海登从车上下来,戴着一顶鸭舌帽,手里提着工具包,看起来完全就是正经的除虫工人。我觉得十分有情趣。

    他敲了敲门,我立刻跑过去,像买毒又怕被发现的人一样把门开了一条小缝。

    “现金。”他低声说。我太过痴迷于盯着他帽檐下的阴暗双眼差点没听到他的话。

    我把准备好的几千元递给他,他颇有技术地转了下身子挡住了我们的动作。然后他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包裹,没递给我而是直接塞进门缝丢在了地上。

    我作势要关门,但正如我所料数完钱的海登用脚顶住门,不满地小声质问:“说好多给的三成呢?”

    我支支吾吾,摆出钱不够的样子。他狡猾地再次拉开工具包,让我看到里面的其它包裹:“拿现金来,除非你剩下的一半都不想要了。”

    “该死的,你……”我朝屋里摆了摆头,“我给你找,先别在门外站着了。”

    他谨慎地进来,将门虚掩,站在门廊处观察我的举动。现在想来,之前的一系列成功让我心急了,低估了海登的警惕性。因为之前的尤瑟被我非常顺利地勒晕了,我以为这次可以故技重施……总之,我一只手把尼龙绳藏在身后,一只手递给海登一沓皱皱巴巴、零零散散的纸钞。就在他收起钱、丢下包裹、转身离开时,我拉直了手中的绳子。

    然后海登猛地转过了头。

    我被他用力推得坐倒在地,脑袋撞在墙边。意识到我袭击未遂的他的神情很快从诧异变成恼怒,我能看出有一瞬间他想要打我,但还是立刻后退摸到门把手,下一秒就要逃出去。

    我可不能让他逃了。进了我家哪儿还有说走就走的份?我顶着头晕扑过去,两手抓住了他的小腿,使劲往身边一拉,让他一个趔趄面朝下摔倒在地。门也在挣扎中合上了。我再次伸出绳子,终于绕在了他的脖子上。可还没等我收紧,海登就一拳打在了我的下巴上。我感觉脑子嗡的一声,不自觉松开了手。

    我们两个都摇晃着在门廊中对峙,而海登也发觉我袭击他的目的并非谋财,而是害命。

    “妈的,妈的,搞什么?”他粗粝地呼吸着,一只手向我做防御姿态一只手向后去摸门。我知道这时没办法勒死他了,于是我丢掉尼龙绳,从门廊的鞋架下面抽出一把厨刀,再次向他扑过去。此时我抽空佩服了下自己在各处都藏了武器的先见之明。

    海登看到我手里的刀,全身一个激灵,竟然在狭窄的门廊里躲过了我的刀尖——我是冲着他的肚子去的。这时我突然想到这其实是我第一次用刀和有完全行为能力(没有被捆绑或被药晕)的男人搏斗,我也从未为此练习过,我顿时紧张起来。

    就在我动摇的一瞬间,他抓住了我持刀的右手,接着用身体把我撞在墙上。我暗叫一声不好。

    显然,海登明白我不打算让他活着离开这道门,于是他的面容迸出一种阴狠的恶毒,我还没在其他男人们的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我被他撞得从墙上滑落在地,而他整个人都压在了我的胸膛上。

    他的双膝分别压着我的肩膀,而双手紧紧地扼住了我的脖子。他并没有收紧双手,只是借助自己的体重向下压,使我的喉咙发出扭曲破碎的声音。我试着挣扎,但他很重,而我的眼前也开始一阵阵发黑。

    大脑缺氧时人很难正常思考,我也不例外,就比如现在明明是生死攸关的致命时刻,我的思绪却从身上面容狰狞的男人上飘开了——我冷静得出奇,或许我的大脑还没接受我要死了的事实,也有可能我其实从未珍惜过自己的生命。气管被压迫的触感让我的嘴里出现了甜腻的味道。

    这味道真的很甜,又很熟悉,尝起来就像……我怎么会忽然尝到甜甜圈的味道?我很难思考,所以仿佛过了一整年我才意识到:我没有真的尝到味道,这是我的回忆。……现在怎么会有什么甜甜圈回忆?

    “混蛋,以为能杀了我吗?你还早一百年呢……”我茫然地听着海登断断续续的咒骂,任由思绪越发缓慢地游荡着——

    然后我从无法动弹的胸膛中爆发出一阵濒死的大笑。这条件反射的笑声在我混沌的脑海中闪电般劈开了一道光明:我的父亲!

    我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有甜甜圈,为什么有笑声……那时候我多大?十岁?十一岁?不重要了。那天养父带着我去看电影,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他给我买了一个唐恩都乐的甜甜圈,上面撒着糖霜,我舔着自己沾上糖霜的手指……我紧挨着他,向电影院走去,我只咬了两口的甜甜圈掉在了地上……

    养父一脚把我踢倒在地,然后揪着我的领子,转身向电影院的反方向走去。我知道是我弄掉食物惹他不高兴了,于是我边被他拖着,边使劲地往自己嘴里塞慌忙间从地上捡起来的甜甜圈。面包塞满了我的嘴巴,甜腻的香味顶着我的鼻腔……父亲越走越快,我也注意到了路边几个路人投来的警惕目光。我的脑袋转得飞快,不知为何我很确信他们是在怀疑父亲在虐待我,而我本能地不想让他们这么觉得。我想告诉他们是我犯了错,父亲其实很关心我,只是会发脾气,就像这样……我的领口被他拉得紧紧扣住我的脖子,勒得我说不出话,于是我的身体先我一步做出了反应:我嘶哑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起来。

    笑声让我更加无法呼吸了,但我不在乎,我只是不停地笑着,甜甜圈的碎屑从我的嘴里和鼻子里喷出来,直到我用尽最后一口气,这样路人就会知道这不是虐待,父亲只是在和我玩。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想起这件事,现在却突然想起来了?大概是海登掐着我的脖子的情形和当时过于相似的缘故吧。垂死的我依旧在大笑,可是家里也没有别人,我在期待向谁宣告我们的爱呢?

    嗯……

    那时的我大概也想就是因为深深爱着养父才会想在陌生人面前维护他吧。就像现在,即使在被杀死的边缘我也能感到我胸中翻涌的爱。爱……

    对什么的爱?我都不认识海登,而且他还活着,我何必爱他?可这感觉那么熟悉,明明就是和那时对养父的情感一模一样……

    我的喉咙和大脑似乎都在噼啪作响。然后我明白了。

    是恐惧。

    还是个儿童的我对养父毫无规律预兆的压倒性暴力的恐惧。我每时每刻都活在对下一秒他是否会向我怒吼或大打出手的不确定性的恐惧中。没有人帮我,没有人在乎我,没有人看见我。我无法反抗,于是我只能……爱他。我全心全意地崇拜着对我来说就像神一样的养父,在我眼中他是一个拥有绝对权力、不容置疑、可以随时抛弃我的成功者,而不是一个对自己的孩子施以暴力的混账。海登让我想起了这一切。他让我想起我为了活得不那么痛苦而层层粉饰的事实——那刻骨铭心的窒息感、无力感、灼烧感……那是对虐待的恐惧,而我以为是爱。

    好吧,那么或许就这样了,我孤独又罪恶的一生……才怪呢!海登居然敢这么对我,他以为他是谁,我的养父吗?哈!除了他,没人能这么居高临下地对待我!我的四肢在窒息中紧绷,让我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刀。我几乎已经动弹不得,但其实从他压住我到现在不过十秒(或许吧,这种情况下我的时间感大概很混乱),于是我尽力曲起小臂,把刀尖深深地扎进了海登的屁股。

    海登大叫一声,松开了手。他很快从剧痛中回过神,再次要掐住我的脖子将我了结,可惜我没给他这个机会。

    我知道我肯定会为这个行为后悔一辈子,但那样也比现在就结束一辈子好些——我尖锐地吸了一口气,用破碎混乱得简直不属于我的声音大叫了一声:“爸爸!帮帮我!”

    现在想来,我不确定我那时到底叫了什么,可能只是一团无意义的尖叫,因为我马上就干呕着咳嗽起来,喉咙刀割一般又痒又疼。天哪,我算是知道尤瑟是什么感觉了。

    接下来的一切简直像电影一样,当然,是那种很三流的电影。在海登能重新抓住我的脖子之前,平躺在地的我的眼前黑影一闪,然后海登被从我的身上撞了下来。生父抄起门边的一把折凳,重重地砸在海登的后脑。海登面上闪过一刻惊愕,随即双眼一翻,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我不想对生父的表现多做描述,我只知道他一定躲在一边看着……我就是知道。如果我没有求救,或许他会任由我被海登杀死之后再杀死他。虽然他是个废物,但我毫不怀疑他能亲手杀人。毕竟他是我的爸爸。

    这次昏迷的海登终于被我用尼龙绳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我堵住他的嘴,把他拖进车库,丢进后备箱,然后叫生父把他开来的车开回去。

    我忘记了我开了多久的车。我从夕阳西沉一直开到夜幕完全降临,直到我确信我已经开到完全没有人烟的森林中了。车灯照射范围之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抬头能看到婆娑树影中闪烁的星空,使我的心情十分平静。

    其实海登在来的路上已经醒了,我有听到他含糊不清的喊叫和用力踢蹬翻滚的声音。我掀开后备箱盖,对上他充满血丝、惊恐又仇恨的双眼。

    噢,亲爱的,别这么瞪着我,我见得多了。我边这么说边把他拉出来,连拖带拽到边上的空地。

    我想听他的哀求和惨叫,所以我把塞在他嘴里的毛巾拿出来,但他猛吸了两口气之后开始大叫救命,把周围树梢的鸟的惊飞了。我恼火地再次把毛巾塞回去。他像条鱼一样摆动着头和双脚,竭力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检查并清理了下他身周的空地,确保没有易燃物,然后把汽油浇在了他的身上。

    海登用了一会儿才弄明白他身上的异臭液体是什么,他吓坏了,用前所未有的力度挣扎起来,仿佛要脱臼几个关节才算罢休。不过我连接了他手腕和脚腕的绳结让他的身体反弓起来,他再有能耐也没办法站起来跑了。他的动作让我的搜身变得十分困难,不过我还是搜出了他的钱包;我收起他的身份证件,把剩余的东西和他的手机和他扔在一起。

    我最后看了看他徒劳又绝望的脸,擦亮了我的打火机。

    噢,我靠,我忘记尼龙绳不耐火了。于是我只好掏出小刀,给了他双脚的肌腱两下——只是这时火焰已经窜起,我的头发都被烧焦了几撮。

    我退远,靠在车上,看着在地上打滚的海登。忽然很想吃烤棉花糖。

    意料之外地,他的脸转向了我的方向,而他那双燃烧的蓝眼睛中射出的恨意……真像我父亲!我开心极了。这股快乐让我停止在意他是否会呼救是否会引人注意,我只想听听他的惨叫。我走近,把手插进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把抽出他嘴里的毛巾。

    作为薪柴的男人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本来火苗只在汽油上燃烧,但随着他挣扎的动作,它们逐渐深入,像蚂蚁一样爬上他的皮肤。他的头发眉毛被点燃,皮肤在火光中变换着光芒。虽然他依旧被束缚着,不过我能看出尼龙绳坚持不了多久了——当然他也是。我应和着他的叫声愉快地哼着歌。

    海登很快就叫不出来了。他的嚎叫字面意义地干裂破碎,直到他连动都动不了了。我也算是听了一回被活活烧死、地狱中亡魂般的声音。我的遗愿清单又少了一项。从头到尾,汽油都散发出刺鼻的味道,但随着海登的皮肤在热量下裂开,我开始闻到了蛋白质和脂肪的香气……而我可是从白天到现在都没吃饭,我的胃一下子抗议了起来。我耐心地看着他,直到火焰慢慢地、慢慢地熄灭下去。这时大概是凌晨两三点左右。这过程并没有我想象的色情,但确实很暖和……我抱着自己被烫伤的手想。几个小时的灼烧显然让海登面目全非,他几乎整个都变成了一块漆黑的焦炭,只有肢体和躯干上交错的露出鲜红或黄色内里的裂痕能看出这曾经是一个人。尼龙绳被烧断了,于是他的双手收缩,双腿蜷起,呈现典型的斗拳姿势。他的脸也已经不成人形,毛发、嘴唇、眼皮都被烧得破破烂烂,让几乎融化的眼睛半睁半闭似的。

    我因为香味馋得快流口水了,不顾他还在冒烟的表皮,用脚尖扒拉着他的肚子和大腿,想看有没有火候正好、能让我尝尝鲜的——没想到我一动他的身体,焦脆的腹部皮肤出现更多龟裂,我绝对听到了咔嚓咔嚓的细微声响,接着他的热腾腾的内脏涌了出来。我蹲下身,用嘴吹着气,掰下一块他的大腿表皮,然后咬了一口那下面油光光的rou。

    说实话,不太好吃……可能是海登自己的原因,更有可能人类就是比不过养殖场的家畜,虽然味道有点像,但比牛排猪排差得远了。当然我的火候也不慎精确就是了。不过我的情绪因为我正在吃海登·迪兰的rou这件事实而高涨万分,所以我抬起头时我的舌头都被烫麻了,脸上也糊满了他的油脂和尚未干涸的血液。我舔着嘴,全身流过一股作为捕食者的战栗。

    “……然后你把他的尸体带回家,放到了地下室里?”我问。

    她点点头:“后来我就没有再吃他了。我确实不喜欢人rou的味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不过为什么你选择吃掉海登呢?或者说,你为什么选择烧死他呢?烧死常见于仇杀,可你并不认识他。”

    她也沉默了。仔细思考后她开口:“我不知道,我就是按照我的本能那么做了。但……他掐住我的脖子的时候,我确实感到一股扭曲的愤怒……像是……积攒了很多年的愤怒,直到我把汽油连着我的仇恨一起浇在他的身上。”

    “对你养父的愤怒。”

    “或许吧,我其实不在乎了。那天父亲只给我买了一个甜甜圈的原因就是我们本来看完电影后要去吃烤rou。谁能懂命运是什么安排呢。”她耸耸肩,“你干嘛这样看我?好像很同情似的,别这样。”

    “我确实同情你童年的遭遇。”我承认道。

    她皱眉:“你又要来那一套了?你又要开始剖析我,告诉我我是个因为童年创伤而精神变态的疯女人?”

    我张张嘴,意外自己声线的干哑也意外自己说出来的话:“不。我只是觉得……很抱歉。很抱歉。”

    我第一次见到她愣住了。她的表情迟疑,好像要嘲笑我却又拿不准主意似的,直到她最终垮下肩膀:“谢谢你。……大概吧。”

    会面结束后我回到自己的车上,没有立即打火。我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想到她,忽然百感交集。她说得对,我的确觉得她因为童年创伤成了变态,但这一切只是……很悲哀。我替她觉得很悲哀。我甚至不敢承认这一点。可是透过身负多项重罪指控的她我看到她童年时的阴影,一道因憎恨和孤独而发狂的幽灵……那幽灵和受害者们的亡魂站在一起,在她的眼中、在我的梦里,缓缓地、无尽地,望向我……

    我翻出了她养父的资料。资料上的那男人根本不像她说得那么气度非凡,其实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中年男人。我和他对视,想到她犹疑又青涩的“谢谢你”,一股说不出的酸苦涌上心头。

    然后我在车里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