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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弟弟出生

    下课铃终于响了,我抓住提前收拾好的书包,在老师走出教室后,飞一般窜了出去。因为育红班离校门最近,我便成了第一个冲出校门的人,我高兴地蹦了两下,又继续往家里跑。

    夏日的傍晚,天闷热得蜻蜓都不乐意飞,落在河里的浮萍上,或是交尾,或是“蜻蜓点水”,只有少数几只飞到了路边的草丛上,围着杂草低空盘旋。我跑得有点儿累,于是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惊得这些小生物四窜逃亡。

    我笑了笑,开始垂头吭哧吭哧喘气,不一会儿,便觉左小臂处有痒意,一翻眼皮,就见两只蜻蜓落到了上边,细长的腿不停地拨动我胳膊上的汗毛,正用嘴吸吮那些细密的汗粒。

    嗨,这两个不怕死的小东西。

    我屏气凝神,将那只胳膊慢慢抬起,另一手缓缓靠近,眼看其中一只蜻蜓扑闪着翅膀飞走,我就立马将手掌捂到了另一只蜻蜓所在之处。

    但它还是飞走了。

    我哎呀一声惨叫,松开手,就见自己灰黑的胳膊上一点印子都没有。

    皮肤黑太不好了。

    同学叫我黑妞,骂我是个不爱洗澡的小脏妮儿;与同学打架的时候,挨多少巴掌都没有证据,更没办法说疼来博取老师同情。

    但也有好处,通常打完架后,我身上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就是衣服会脏一点,但我整天都风风火火的,不管上不上学,衣服都脏得很,所以家里人谁都不知道我总跟人干架。

    可是,真的很疼。

    我有些生气,就呼一下站起身,在杂草上来回跑了两趟,看见蜻蜓在空中乱飞,又得意地笑了起来,捡起地上的土坷垃,往河里打了几个水漂。一时间,河里的蜻蜓跟河岸上的蜻蜓全都乌压压地飞向空中,犹如牛棚中的牛氓,发出震耳的嗡嗡声,我正高兴地要再去捡土坷垃,就看见一群学生跑了过来。

    将脚边的几个土块踢进河里,我捡起书包,深呼吸了一口气,就再次迎着落日奔跑。

    一路无风,我却跑成了一阵风。

    快到家的时候,我已经要跑不动了,就松下手臂,将书包在地上拖拽着,喘息如牛般慢慢地走,我有些期待,还有点儿害怕。

    一推开大门,就见到奶奶拄着拐棍儿在院子里转圈,她裹了小脚,平日里走路一步一摇,颇有莲步款款之意,现在因为心下焦急,两腿倒腾得都快出现幻影了。

    奶奶看见我,就赶快向我走来,“今儿回来得怪早的。”

    喉咙干得说不出来话,我点点头,抬起胳膊用肩胛处的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汗。

    她将门关上,回身道:“瞧你跑得这一脑门儿的汗,急什么?这么远跑回来,不嫌热吗?”

    当然热了,而且,都快跑死了,现在两条腿跟煮过的面条儿似的,直打飘。

    但我没力气回话,就摇了摇头。

    跑着的时候不觉得,一停下来,才感觉空气沉闷,余晖还热,整个人都快要燃烧了,我咽了好几口吐沫,问道:“mama还没生下来吗?”

    奶奶从我手里拎过书包,低声说:“没有。”

    当看到我书包上的灰土时,她骂我腌臜菜,看看你把书包糟蹋成什么样儿了?怎么还有股尿sao味儿啊?啧,哎呀,也不知道你是去上学了还是上粪了?

    因为我昨天把王磊打哭了,所以他哥哥今天来替他撑腰,但他哥哥看我是一个小姑娘,就只是往我书包上泼了点尿,警告了我一番。想起这件事,我连忙说:“奶奶,你给我洗洗吧,我今天放学去拉尿的时候,好像尿到书包上了。”

    她伸手使劲捣了一下我的脑袋,骂道你哟,净会给我找麻烦。

    我嘿嘿一笑,浑不在意。

    突然传来一声高昂的惨叫,比我中午去上学时更加尖锐,我赶紧跑到屋门处,透过缝儿往里看。

    看不到什么。

    这间瓦房坐北朝南,床在西边放着,门缝儿里只能看到一张靠墙放置的案桌,案桌上那尊鎏金菩萨坐像前的供香正飘着白烟,轻轻推了一下门,缝隙变大,我才将头探进去,就被奶奶扯着因为出汗而刚扎好的小揪揪给扯出来了,“你妈生孩子,你看什么?这么大姑娘了,不嫌害臊?”

    “我担心啊,mama都生了一整天了。”

    “生孩子都这样,里头有你爸和你水香娘,你甭cao心。渴了没有?屋里我给你沏了糖醋水,你快去喝吧,可别再喝凉水了,不好。”

    我点点头,跑到灶火屋,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灌下,就抓了一个馒头,端着那碗糖醋水又回到了正屋门前。

    奶奶见我端着糖醋水,下巴上却水渍淋漓,就又唠叨了起来,“哎,小鳖孙,说你你不听,有你肚子疼的时候。”

    我咬了一大口馒头,靠着屋门往门槛儿上一坐,就听着mama的痛叫声,开始跟奶奶聊天。

    “奶奶你坐下来吧,走得我头晕。”

    我一说话,馒头渣就喷了出来,很好玩儿,于是我就开心地张大嘴巴,又说道:“奶奶,你累不累?”

    馒头渣像雪花一样,从我的口中飞射而出,天上掉下来的晚餐,我脚旁的几只蚂蚁围着馒头渣团团转几圈,然后互相碰了碰彼此的触角,就一蚁背上一块馒头渣,排着队走了。

    我抬头,见奶奶已经从院门又转了回来,就一边嚼着湿润后甜绵的馒头,一边叫道:“奶奶~奶奶,你快坐下,我想跟你说说话。”

    她看了我一眼,拄着拐杖用力捣了两下地,骂我事儿稠得像米饭,又说我没个女孩儿样子,像个土匪,吃着东西都堵不住我的嘴,骂完之后,还是喘着气在一个小马扎上坐下了。

    “我记得我妈上回很快就生了啊,这次为什么这么久?”

    “你小点儿声,别叫你爸妈听见了难受。哎,上回你妈没怀到时候,孩子小,所以下来得快。这次怀足月份了,孩子养得好,个头大,就慢。”

    “那我妈饿不饿?要不要给她吃点儿啥东西?”有点儿噎得慌,我喝了两大口水将嗓子眼儿里嚼瓷实的馒头顺了下去。

    “早就送进去了。等这会儿,你妈早连喊的劲儿都没了,还怎么给你生弟弟?”

    mama的痛呼声音又接连不断地传了出来,我将碗往地上一搁,把那半拉馒头叼进嘴里,就趴在屋门上听里边的动静。

    “建平,好疼啊,呜呜~”

    “原原,孩子马上就出来了,你再用把劲儿。”

    “不,我不生了~上次生了,小宝宝就没了。”

    爸爸的声音带点儿哭腔,“没事儿,这次小宝宝会像淼淼一样,好好长大的,你再用点儿劲儿,就能把他生下来了。”

    “对,许原,就是这样,像屙不出来屎时那样,憋住气,使劲儿往下顶。好咧,好,建平啊,让她歇歇,你快来看看,头出来了。”

    屋内传来了爸爸安慰mama的声音,我眼珠一瞥,看见奶奶也伸长了脖子在听,于是我探过身体跟她小声说:“我听见水香娘说看见头了。”

    奶奶眼睛睁得大大的,问道:“真的?”

    我点点头,她噌一下站起来,交代道:“快生出来了,我得赶紧去烧汤了。你在这儿守着,你妈生了叫奶奶一声啊。”

    我嗯了一声,又趴到门上听。

    “建平,啊~疼死我了。”

    “原原,快好了,快好了啊,你再坚持一下。嫂子,怎么样了?”

    “马上就好,你抱住她。弟妹,来,用力!用力!好,再来一次,憋住气。”

    我抓紧门槛儿,刚看见灶火屋的烟囱冒起炊烟,就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mama生了!我有弟弟了!

    我高兴地叫了奶奶一声,就蹿了起来,在门口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悠,奶奶很快就小跑过来了,连拐杖都没拿,姿势像个蹒跚学步的娃娃,我赶快上前扶住她。

    “你去,将灶上烧的那两锅水起到盆里,端过来。”

    “等会儿吧,我要看弟弟。”

    “快去,一会儿给你弟弟洗澡呢。”

    我快速跑到灶火屋里,哐哐当当盛了半盆水就走出来了,看见水香娘把屋门打开,将一坨赤红的rou递到奶奶手上后,就要关门。我脚步更急了,水晃晃悠悠从盆边沿泼出来,我端着越来越轻的盆儿,很快就跑到了门口。

    将盆往地上哐啷一放,脚抵着屋门转身进去,我踮起脚尖去看弟弟,却吓了一跳,他身上都是血,像小老鼠儿子,怪难看的。

    “你急啥?水都被你糟蹋完了,把盆儿端到屋里来,你再去灶火屋舀点儿热水。”

    我看了一眼床上正抱在一起哭的爸爸mama,就跑出去舀水了。

    弟弟可太难看了,真是mama生的吗?

    因为他太丑了,我不愿意看,把水打好放在奶奶身旁的一个凳子上,就跑到了mama身边。

    她脸色很黄,床上腥味儿很重,不过她是我mama,我不嫌弃,于是我握住她的手,问道:“mama,你还好吗?”

    mama看见我就笑了,“淼淼,你看弟弟没有?mama刚生的,可疼了。”

    “嗯,看过了,mama你现在还疼吗?”

    她眼里还很湿,“疼死了,跟生淼淼一样疼。”

    “mama~”她看起来很不好,我的眼泪也开始在眼里打转。

    爸爸抚了抚我的头发,说:“你去一旁给奶奶打个下手吧,让mama歇歇。”

    “mama,我去给弟弟洗澡,你先歇会儿,一会儿我把弟弟给你抱过来。”

    mama松开我的手,捂上还鼓得很高的肚子,又开始哼唧着喊疼,水香娘将手放到她肚子上揉着,爸爸就抓着她另一只手安慰她。

    “许原,是不是又疼起来了?疼的时候就用力,很快就好了。哎,好,快出来了。”

    我站着看了一会儿,就转头去看奶奶,奶奶刚将弟弟裹好,放到了一旁的小竹床上。听说那个竹床是我出生的时候,爷爷给我做的,都六年了,原先看上去乌漆墨黑的,但奶奶将竹床洗刷了两遍,竹床就变成了黄褐色,每处都好好的。

    “你看着弟弟啊,奶奶得去烧饭了。”她眼里噙着泪水看了一眼mama,嘱托了我一句,就摇晃着出去了。

    白炽灯外边结了层灰,光很暗,我平日写作业都要打手电,所以我凑近了仔细去看弟弟,洗干净之后好了点儿,但还是很丑,我把手搭在竹床上,静静地看着床上的mama。

    她的眼泪又落下来了,哭着不让水香娘给她揉肚子,爸爸紧紧抓住她的手,小声哄她,说的话我听不见,但mama的身体却渐渐不乱动了。

    水香娘笑吟吟说:“许原好样儿的,马上就好了,把胎盘娩下来就不疼了。”

    过了一会儿,在mama忍不住蹬腿的时候,水香娘笑说:“好了,许原,这就好了啊,都出来了,这下不疼了吧?”

    mama低低地嗯了一声,“建平,不疼了。”

    爸爸长出了一口气,温声道:“好,饿不饿?妈应该快做好饭了,我给你端一碗。”

    “我好累,不想吃。”

    “那好,你先睡吧。”

    “你陪着我。”

    “嗯,我在这儿不走,你快闭上眼睛歇着吧。水香嫂子,让你见笑了。”

    “嗨,没啥,你们两口子感情好啊。好了,许原,抬抬屁股,我给你垫个铺底。”

    过了一会儿,床上收拾得干干净净,mama就睡着了,我跑到床边去看她,她的脸有些泛白,但呼吸是正常的,我摸上她的耳朵,小声说了句mama我爱你,这是我在村长家的电视里学来的,电视里说父母天生爱孩子,孩子也爱父母。

    我很爱爸爸mama。

    但我只听过谁爱吃rou,谁爱赌博,从没听过谁亲口说爱谁,所以我也不好意思说爱他们,不过mama现在睡着了,我可以说给她听。

    “水香嫂子,谢谢你啊,这是辛苦钱,让你跟着熬了这么长时间。”

    “嗨,客气啥?”

    “拿着吧,应该的,你回去给孩子们买点儿东西补补,风群快要中考了吧。”

    “哈哈哈哈,成,那我收下了。不用管许原了,我给她擦过身上了,该怎么照顾你应该有经验,我走了啊。”

    “留下来吃碗饭吧,我妈应该烧好了。”

    “不了,家里头肯定也烧好了,趁着天没黑透得赶紧回去了。”

    “行,那就不留您了。淼淼,送送你水香娘。”

    我嗯一声,起身打开门,“大娘,我送您。”

    “哈哈哈,淼淼乖,不用送了,你看着弟弟吧。建平你也不要再跑了,看着许原就行,也不是外人。”

    “好,那您慢点儿。”

    水香娘点点头,快步出去了。

    我将门关好,爸爸就叫我跟他一起把竹床抬到他们的床旁边。水香娘的声音又传来了,“婶子,我走了啊,您好好看着火吧,别送了。”

    大门开合的声音响起来,奶奶大着嗓门喊道:“水香啊,慢点儿啊。”

    一声遥远的好传来,我跟爸爸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爸爸,弟弟怎么皱巴巴的,这么丑?”

    “在羊水里泡了十个月,可不得皱巴巴的,过几天就好看了。你刚出生的时候,也这样。”

    “真的吗?”

    “真的。”

    我看着丑弟弟咂巴了一下嘴,不能接受自己这么丑,于是又问道:“那我和他,谁更丑?”

    爸爸笑起来了,将我揽在怀里,“弟弟更丑,淼淼最漂亮了。”

    我开心起来,两脚原地踏步,抱住爸爸左右摇摆,“爸爸也最帅。”

    奶奶又扯开嗓门喊了,“淼淼,过来端饭。”

    我看着爸爸说:“奶奶的脚那么小,嗓门可真大,哪家的地主小姐像她一样?我在学校都能被她喊回来。”

    “哈哈哈,这话可不能让她听见了,小心她打你,爸爸可不帮你。”

    “嘻嘻,她打我我就跑,她撵不上我的。爸爸,你看着mama和弟弟,我去端饭,奶奶端不动的。”

    “你呆着,爸爸去端。”

    “不要,爸爸,我想去端。”

    “那好,你小心点儿,别烫着了。”

    “放心吧。”

    吃饭时,突然下起了暴雨,等睡觉的时候,雨水已经将空气冷却,气温凉爽适宜,我睡得非常香甜,还做了一个奇幻的梦。我梦见自己变成了蜻蜓,却看到了许淼跑过来的身影,她非常高大,手里拿着一只网兜,网兜里又有无数个变成蜻蜓的我。

    奇怪,为什么我已经是我,却仍存在一个她?

    我不是许淼吗?

    许淼不是我吗?

    我正向许淼飞过去想要一探究竟,就听见了爸爸哭喊着拍门的声音,“妈,淼淼,你们快醒醒。”

    奶奶着急忙慌去开门,我从飞翔的梦境中醒来,赶紧伸手摸上自己的身体,还是个人。幸好,我还是我,我可不想当蜻蜓,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我慢慢坐起身,看向屋门处。

    “妈,您和淼淼快去看着许原,我得去找一趟水香嫂子。”

    “咋滴了?”

    “许原大出血了。”爸爸跑过来,三两下给我穿好鞋子,就立马转身往外边跑。

    “啥?回来!你得在家守着帮忙,让淼淼去找水香。”

    “淼淼一个人怎么行?晚上这么黑,还下着暴雨。”

    “淼淼,你知道你水香大娘家怎么去吗?”奶奶夺过爸爸手里的手电筒,给我递了过来。

    我接过手电,点了点头。

    “那你打上手电,快去。”

    “我有点儿怕。”

    “怕啥!你打开手电,就顺着河沿儿跑过去,你跑快点儿,十来分钟就到了。真的怕的话,想想你爷爷,有他保佑你,你别怕。”奶奶说完话,推了我一把。

    雨水潲到身上很凉,我哆嗦着胳膊打开手电筒,就迈进了冰凉的雨水里。

    爸爸哭着从我手里夺走手电筒,“淼淼,你在家听奶奶的话,爸爸去。”

    “哎,好吧,都别磨叽了,建平你慢点儿,淼淼快跟奶奶来,一会儿奶奶让你干什么,你听话啊。”

    “嗯。”

    走到床边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像杀鸡时鼻孔里被喷到鸡血的那种气息,很熏人,我有些想吐。mama罕见地没有哭,侧躺着直勾勾地在看弟弟,应该很疼的,她脸色很不好看,但是,像小孩儿一样的mama,却没有哭,看到我和奶奶来了,还笑着跟我们打招呼。

    “妈,淼淼,你们过来看我,我真高兴。”

    奶奶顾不上和她说话,上前掀开她身上盖着的毛毯,我就看见她身下全是红色,血将床单浸湿了,也把灯光染透了,我眼前的一切都是红的,mama尤甚。

    那红色像傍晚的霞光一样,却让人觉得冷。

    我觉得很冷。

    奶奶应该也冷,她浑身发抖,“小~小原啊,你感觉怎么样啊?”

    mama笑着说:“有点儿冷,妈,你快给我盖上。”

    奶奶却没听她的话,将旁边的柜子打开,找了一条干净的白布,稍微团了团,塞到了mama下体,“现在呢?”

    mama扭了扭身体,“冷,妈你再给我拿个被子盖吧。”

    我赶紧从敞开的柜子里拿了前两天刚晒过的被子给她盖上,然后握紧她的手问:“mama,还冷不冷了?”

    “不冷了,淼淼过来点儿,让mama再看看你。”

    “mama,你快睡吧,明天再看。”

    她拉住我的手,有些委屈,“mama现在就要看。”

    我看了一眼奶奶,奶奶的眼神极其复杂,但应该伤心最重,泪水都掉下来了,她冲我点点头,我坐到床头,戳了戳mama下巴处的那个小窝儿,“mama,看吧,看完快点儿睡觉。”

    “你抱抱mama。”

    我其实有些害怕,莫名地觉得她不是我的mama。我的mama总是傻傻的,说话的声调高扬,脸上的笑容灿烂,不会像现在这样,跟爸爸一样温柔,于是我没动作。

    “淼淼,你不再抱抱mama吗?”她捧着我的脸,巴巴地问我。

    奶奶在背后猛地戳了一下我的脊梁骨,太疼了,我忽然就哭了起来,“mama,明天再抱,爸爸去找人了,我好担心他,他那么怕黑,这么晚了,他一个人会害怕的。”

    “建平。”

    她松开我的脸,声音却更低了,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妈,我想见建平,你把他叫回来。”

    “你别担心,建平一会儿就回来了,你歇会儿吧,妈守着你啊。”

    “建平!”她扭头看了一眼小床上的弟弟,终于开始哭叫,“建平,宝宝~”

    这才是我的mama。

    我紧紧地抱住她,哭道:“mama,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别怕。我刚才骗你的,他跟对门儿的占军大伯一起去的,外面也不黑。”

    “建平~建平!”

    奶奶拉住她的手,“小原啊,建平马上就回来了,你别说话了,存点儿劲儿。”

    “建平,宝宝~建平,建平……”

    mama的最后一句话,仍是爸爸的名字,可她没有等到爸爸。

    听到大门推开的声音,mama猛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张合着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但我看明白了,她在说建平。

    爸爸跑进屋的时候,她刚咽气,脸上的泪珠还在慢慢滑落,那颗眼泪跟她从空中松下来的手一起砸在了床上,敲响了生命的丧钟。

    奶奶没有了女儿。

    爸爸没有了妻子。

    我和哇哇大哭的弟弟,没有了mama。

    因为弟弟,我没有了mama,所以我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