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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兔子(一)

    守玉摆弄着胸前的锁子链,她马上就要摸清楚触发每一次传送的关窍,早把一应的庞杂心思都摁下去,那一份儿孜孜苦心,却是少有。可见是首次出幻境所到的昆仑之境,并没有令她生出什么耳目一新,要停留赏玩的向往之感。

    她平白从半空现身,无依无凭地直往下落,赶巧是昆仑弟子如罪的清修日,他于明净台上打坐清心,才过两三时辰,长出来约莫一万个念头,全叫掉进怀里的这一赤身美人儿砸个精光。

    再细瞧脸面,又是旧相识,

    他还寻思,“并未发愿,是从哪方显的灵?”

    左右无事,就将她抱于静室安置下。算起来,已有五日了。

    “你看我一眼,什么不出气的死串子,比活人还好看?”如罪很不满,她尖锐又直白的忽视,最伤人心。可是似乎曲意逢迎,善做解语花方才是她存身之道,对映到现实里,她的行为老反着来,乱着来,没品出她使了何等手段套路,先叫勾得魂也丢来魄也去。

    简直是掏出心肝来,由她骗去,太吃亏了些。

    “好看,特别好看,还得是你。”

    守玉醉心手中精细事,爱答不理的,有两声应付了,也不管他说了些什么。

    他便绕到背后去,趴在上头,将那一把红粉拥住,就着在怀里,抚弄起来。

    她通身无遮蔽,只脖上一串链子,再有左边腕子上套个十九粒的檀木手串,有些大了,是如罪坚持戴着的,这是仙品级别的治愈法宝,要她片刻不离身,为的是稳固魂魄。

    守玉在这轻重不一的揉弄里,想起很久之前曾得到的也有个木头珠串,却不是这种样式。

    也不知阿材有没有替她收好。

    偶被点触到舒坦处,她高声叫唤出来,满满的愉悦,便欢快笑道:“没道理我就卖给你这山门了,怎得一句话没答上来,就要你使回性子,我家里是教遍了讨巧的招式,对着你却全不管用,没看错的话,你可还守着戒呢。”

    她不了解这里的规矩,可是既有戒律约束人性,必有对应的惩罚辅助其施行,不然都成了空话了,比如某人早上起来发愿要守戒十日,闭目收心,杜绝外界声色侵染,倒中午就记挂起山下青泥城西街有顶好的瓦罐汤,传世一百年恐怕还是当年的味道,便起身,往那城西热闹处去了,那还修个屁的道。

    如罪见她神情欢快,不像是压着什么难忍,便去得近些,贴脸挨着。褐衣粗糙,那一背新生的嫩玉似的肌肤如何经得,眼见着就起了几处磨红的疙瘩。

    他倾身去吻,半合了眼皮,定下了主意要红了的与没红的,渐渐都没不同。在她身上,你总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又为着这样的“最特别”也会在旁人身上体现,而忧患失落,这便是如罪此刻最真实的感受。心头不得劲,手上的劲儿却有的是,捂在她那段儿细腰上,转着圈地磨。

    “啊呀,你不要这时候闹。”守玉耐不得他缠磨,分神挥出窄窄一方防护罩,正落在身前方寸处供她指使,再取下锁子链置于护罩之中,不受外界干扰,这才放下心来,慢悠悠地倾入丝丝青绿色光丝,这便是守玉的灵气具象,里头原化作齑粉的传送符们,经了点拨,就显出来每一张成符之时的法决运用所留下的灵力走势。

    纵然不全是出自一人之手,碎成这般情状还对催发指令有着蛛丝马迹的反应,便是个修复的指望。

    既得着关窍,她就不急了,又暗暗想到——“好大的手笔,约莫百张符箓,传送地点没重复的便罢了,竟然没有两张是依着同一家的法决化出来的,不过是托了出身的福气,看把他能的。”

    真真是只有得了父神亲传,天佑其修道始终,才能有如此的底气,他又是逮着机会就要显摆的外放性子,难怪那日开了屏一样现眼。

    这么看来,倒真是个好东西,算他有心。

    守玉没想要藏着这好东西,通用法决都是大同小异,只是各家修炼方向不同,便叫如罪也瞧明白原理,略思考片刻就知晓了她意图,但仍旧不理解,“纵然你能寻着灵气走势拼出个首尾全章来,也是个极费功夫的活计,有这些功夫,怕是靠你自己御风还更轻省些。”

    风球自然是还认她,但守玉叫锁子链吊足了胃口,就想试些新鲜。再者里头更有两位双生师兄的苦心,还没好生使过一回就叫毁了去,如此大手大脚,有多少也是要败光的。

    可着北泽四海,就是最体面的门派,也没出过一个顺遂到底的修士,哪有不经三千劫难的仙人?

    经由神龟岛历练一遭,已过去数十年,她的造境之术练得很不错了,最能体现与从前实力差距的一条就是——无需本尊亲临。

    搅弄乾坤诛杀仇敌也许还难些,制定秩序以维持幻境里小世界运转如常,以她现下的甚至并非全盛的情况,稍微分出些心思就能做到。

    况且眼下也没甚要赶着去办的差事,守玉忖度着与师门与昆仑的交情,渊源颇深,少不得要分些心思在如罪这里。

    双修之事要的是个两方情愿才为上品,方可入佳境,可得增益,皮相外在大可排在次要,修为品行还更紧要些,而这修为品行里,后者又更重要的多。偏守玉是从上辈子就没长个委婉心肠,是碍着些仗义情理做出许多委婉来,是学出来的柔善,是不得已的顺从,那时不靠双修法做修道基石,假夫妻的床笫之欢,各怀着心思,有乐的也有不乐的。

    这一世里先就衬了个天赋异禀,后得了些成体系的教导,循着性情里天生的游离散漫,她多是乐意的。有不大乐意的,看作是额外的课业,也要做出来的,那时师尊还带着她,经历也有。譬如习练时心法口诀无有错漏,不说获取多大好处,最少最少要能修习法则里混个合格,不往劳累一场。不是常有打断骨头还长个儿的事儿么?

    “大师父这是怎么了?”守玉扭过腰儿,冲他笑道:“听在我耳里好像是恨的慌,你恨谁呢,可别叫我这找错路的迷糊鬼遭了殃。”

    如罪愤愤不平道:“别当我看不出来,你根本没将我放在眼里,从前就是油嘴滑舌可恶极了,你今时今日再比不上从前,还是这个死德性。”

    “哟哟哟,起这大气性呢,可伤身了,”她抬手揉着他光溜溜的脑袋,更是把千娇百媚都做出来,“别个不知内情的冷眼见着,还以为我这祸害做出什么丧良心的来,惹了你伤情吃味,更坏了你许多道行。”

    面前这大秃子么,皮相挑不出错处,身子骨也打熬得结实,就是……话多了些。有啰嗦的功夫,能做成几回了。

    “澡是我洗的,衣裳是穿我的,你手上法器是我入门就戴着的,想来你见识广大,也不稀罕,你不知遭了番什么罪孽,与我也不相干,竟就神魂不稳,几欲消散,也是我想法子安下了此身此魂魄,这些都罢了,救人命胜造浮屠,我做善事惯了的,不算功高,”如罪见着她还是玩笑居多,愈加咬牙切齿,列出许多条来举证。

    这便是他心虚了,哪有先想了要得善果才去结善因的,岂不是虚伪了么?

    既然不要脸的话先说出了口,更是破罐破摔,大放厥词道:“就是摸两下亲几口又怎么了,既我知道你原先是个什么光景,亲近两回,才好知道你复原到什么地步了,又到了我再拦不住的时候,你说走就走了,我心中也有个底。”

    昆仑弟子言出法随,说了要摸就很不客气,大拉拉遍身摸过,又说了要亲,但只在她唇角眼尾多逗留,委婉地贴转略过。像是不得忘情去捏住她胸前有力高挺的,要滴出红汁水的两粒可爱乳珠,他也不莽撞撞地就将那鲜艳的嘴唇含住,再忘情的探进香滑的里头去,勾住最灵的一枚粉舌儿,含紧了咬定了,像是总算稳住他自己的的迷茫妄动一颗心。

    “好好好,全仰仗你,不然哪年头上才有我的今日。”守玉边配合着他动作,一边在那防护罩里囫囵制定下一个简朴的修复法则,来不及查漏补缺,先做出个能运转起来的小幻境。如果不是被缠绊了手脚,她是万无一失的把握,叫那小幻境是还原出个完好的锁子链来的。

    本来么,与他没甚交情,哪能儿料到掰扯出这一套歪理来,总归是在人家地盘,只得先低了头,安抚住活人情绪才是真的。

    便拧着腰儿回吻过去,全不用技巧,是对着彼此的脸面更像是对质魂灵。她上半身折转来披露突出的半颗奶儿,有粉有白,如罪的眼前便出现了别样的景象。

    他脑中浮现的是个丰茂的果园,百果亦是硕然累累,而吸引住他的,一如那年身临其境,是繁茂枝叶间,无边绿意下掩住的一颗蜜蜜粉果儿。

    是桃儿还是李,应是前者更具象,而后者颜色好。都不如宁家岛上水土丰茂,所产的檀木、念珠果品质好。

    遥想当年,他们上岛去摆道场,取法器,初窥人间,一板一眼,一字一句都是遵循使命。哪承想一不留神就撞上红粉烟瘴,扎进去了,陷进去了,就挣不出身来。

    “我何苦来的……”他痴了一般停止挣扎,光顾着自身的孽障,而忘却了正待抚慰的妙人儿守玉。

    忽地似阵风止,无论是内里的躁动还是早做出来的许多孟浪,全部平息下来,他像是什么恶疾大发作一般僵直了身,闭紧了眼,只拥住守玉大口喘息,那番劫后余生好像突然从溺水亡失里逃出条命来庆幸的莫名。理智尚且困于迷茫中又极为坚持地漠视了一场活色生香的艳舞的前戏。

    快活扭动腰肢的守玉,得不来回应,又被禁锢了身躯,不得不停下勾魂媚术的施展。

    妄念丛生,他竟能忍回去,手臂颤抖着,居然是想要推开,被三两下挑拨的要祭出六七成功力的绝妙媚人儿,辜负了此等热情,是要受天谴的。

    他俩的交情,当然是不够要求什么十足真心,真情不改。

    可是为什么不能往前更争取一步呢?

    如罪猛然大睁了两眼,他醒悟过来,仅仅是一场忘情的双修,再如何折腾,疯狂消磨掉的只会是作茧自缚的精力,而丝毫改变不了作茧自缚的现实。

    他开始正视更属于孽祸自身的需求,却是件好事。孽也罢,祸也好,全应是他本人出面的应酬交际,处置不当这些根本的体面,问道修仙一途其实不如不做。

    “你有没有事?”守玉调息几瞬,吐出一口浊气,脸颊红红的,也平静下来。

    昆仑的房中术虽然法不外传,可既是定下章程心法,又曾作为一门正课留存几世,必有通顺合理之处。她乐得见识一二的,但料不到撞上了个假正经,既不肯解惑,更不要舒坦。

    她默默想着,自初打照面那年的光景算起,七老八十活过凡人的一生,不过是日头出来露水消散的一段情缘,若能忘早忘了个干净。无奈其间夹杂有宁无双的挑拨,有大油水的财主做债主,是不能全然抛在脑后的。

    而昆仑师兄弟三人的境遇,是说到哪里也是不吃亏的那一方。一别两宽至今日再回,没道理他小时候能看开的事,到大了就非得寻个梁子吊死不可。

    ——他这一番闹腾定不是为了我,单单看曾经的三兄弟好得能穿一件衣裳,而今单单留他一个孤寡,不平不忿都是有的,不过叫我赶上发作的时候,过阵子遇上什么新鲜的早忘了什么烦闷愁苦。倒是我不走运,好不容易从虚幻之境脱了身,哪料到竟一头扎进毫不相干的怨气里,分明于他而言还是位大恩人,我再不必假作虚弱了。

    守玉想通了这些,她家师门与这昆仑的交集都不知论在哪辈子上,守着些虚礼便是了,很不必深问。不然师叔曾经的遭遇,不就是个现成报应么?

    如罪扭缠片刻,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甚至正襟危坐,神色端肃,除却吐纳间微有不平,像是先前的浮浪就翻篇儿了。

    “你来做我的破戒人吧。”如罪平复了会儿,像是证实了某种困扰他多时的隐秘,便这么自然地提出建议,又要为这建议立足,便坚定道:“我要再入人间俗世,或可堪破迷踪,修至大成。”

    守玉没尝到丁点儿甜头,还冷了大半兴致,哪肯点头,半笑半讽道:“心里头没杂念时就是师父的好弟子,守得住许多森严清规戒律,可哪时腻烦了,做个道场,做作一番,就又成了俗家不知事的大儿子,再要卖乖弄痴,闹出些多情种的样子,也便利多了。”

    “好心的菩萨,莫要取笑我来。”

    他是肤色极白的不出世者,入道之初便显露不俗的天资,早早脱离了rou身之苦,在四方瓦屋里就能悟到三千世界。但红尘重叠繁杂,他曾经的去伪存真,冷静自持的旁观,到某刻忽然迷散了灵智,竟常有不分虚幻与现实的地步。好比如他不是不知日光温暖,偶尔出外行走,烈日当头,他端的是冰肌玉骨,仙人之姿不曾生出些微汗意,也忘却了那份温热。

    困于斗室经年,是坐井观天也是自筑藩篱,早失去了最初有过的切身感知。

    这其实仅仅是固有且平常的经验缺失体现,凡人们嬉笑怒骂,钻研生活,成就了热闹非凡的大世界,光凭想象是造不出一个真实人间的。

    活生生的守玉,应当早被他抛之九霄云外的一野路子合欢宗女修,将不知往何处追寻的切肤痒痛,深深欲念,一股脑带了回来。

    像他不曾盼望过的一样突然,又像他盼望过的温存一样熨帖周全。

    昆仑早就没了圣女一职,种种迹象表明,他似是走到了这一刻,即将要获得启示的得道前夕。

    “我以为你们的守律与破戒,都只是一个念头,生起平复,都是一瞬,”守玉没力气撑开眼皮,倒在他肩头绵绵软声:“却原来不是,那是你们这样人的一瞬,却是我这样人的好多好多时数。”

    如罪知她挖苦,面上红了又白,半晌才定了定神道:“你是与我昆仑定有段渊源才落在此界来,冤有头债有主,该你受累一回,渡我出苦境,到你真献身的时节,便知我所受苦楚,并不只是轻飘飘三言两语。”

    “你真有那么苦?”守玉对他这道门的认知停留在三十年前的听闻闲话里,便是最偏门的戏本子对这些苦修之人的玩笑也有适可而止的底线,扯谎拍花偷人yin乱最终落下的不只是要割了那颗杂念万千的秃头,吃尽rou身之苦过后更有阿鼻地狱里万劫不复的责罚。禁制深重,叫人不得不敬畏。

    宁家海岛上幻梦艳遇,或许可开脱为有师门坐镇的试炼一场,守玉不明白为何他的迷茫不减反增。若说当年他还有几分出世之人的洒脱,到这时不但半分不存,贪嗔痴种种愚念,明明白白集显于面皮之上。

    “你先不知我乐,怎再知我苦?”他抚上眼前人脸颊,很没必要地附上并不为守玉所看重的切切深情,“我不知你,但等你识得我之乐,可会体念我之苦?”

    ——“便会化度我身,解我缘法。”如罪坚信,他的人间道在守玉身上。

    “行吧,”守玉大张了手脚往后仰倒,“我是不请自来的,也是做客来的,自然是你想如何便去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