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枣红马的身影已经离开多年，来往的商贩往往都能带回马上少年的音讯，捎予萧家的信件虽然不一定准时，却总能同锦城绵连的阴雨报一声平安。 锦城的雨常有，临安的雨也不少。 萧炎望着滴水的房顶和比他先来一步的躲雨的椿象，寻了一处尚且未被雨水浸湿的位置，将带着微弱血腥味的大尺放在一旁，退掉外衣盘腿坐下。 运作焚诀，内力顺着多如繁星的经脉不断循环。热气升腾，将周遭的阴湿却并不凉爽的变得干爽。如果有习武之人看到这场面，一定会惊叹这少年小小年纪居然会拥有如此雄浑的内力。 这种夜晚已经是家常便饭，萧炎在每次休息之前都会运作功法。 半晌之后睁开眼，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上面的淡淡的血迹与散发着香气的红痕不细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但他还是准备换一身干净衣物。 “还好做的丹药可以换钱花，当初只是好奇这里的医疗水平才去学的，倒是帮了大忙。” 瞅了眼之前被利器划伤的肩膀，身上的结痂已经自动掉了去，露出了粉红色的新rou，这伤再过不久就会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这多亏了他自身内力雄厚以及自制的丹药。 萧炎挠了挠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 “虽然我会做也知道配方，但是完全搞不懂是什么原理，可能这就是武侠吧。” 萧炎换摇了摇头又坐到了地上，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五个年头了。 他是个穿越者，来自一个能把这江湖称作野蛮的蔚蓝星球，那里有先进的科技，璀璨的文明，繁荣的都市，以至于—— 以至于他这个靠电脑吃饭的人在穿越过来后悲伤的失声大叫。 他将饭碗遗落在了世界尽头的奈何桥。 到了古代他是有些绝望的，当初年少轻狂不懂事，在历史课上煮火锅，问就说是化学老师布置的实验。历史老师当即给他加了一味调料，说看看智慧的笔尖能不能与他的脸皮相融。 如今那枉死的粉笔来找他索命了，什么都没有的古代他得重头学一门配得上这世界的手艺。 只是没想到这世界还有真的武功。 萧炎在得知真的有武林绝学时是不相信的，直到看到药尊者——也是他这辈子的师父现场表演了一苇渡江后，他跳到那河里游了一圈才相信。 所谓男人至死都是少年，谁没有一个大侠梦呢？ 于是在他的央求与切实的努力之下，药尊者终于是暂时放下了草药，教起了拳脚功夫。 那一年他才三岁。 天知道药尊者是怎么想的，在他周岁之后就立马收了徒，同龄人连玩泥巴的本事都没有时，他就开始接触医道了。 扯得有点远了，总之他放空了一会儿思维，就准备休息了。 “有人在外面。” 而就在这时，他却从倾盆的暴雨声里敏锐的捕捉到了促音。 除了不太明显的喘息，还有不同于杂乱落雨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那脚步声明显是重踏，而第二声来得稍迟，声音的主人定是负了伤。 萧炎却不敢大意，伸手去抓比他好高上少许的黑尺，未发出一点声响。雨夜从来都是不见五指的黑，只有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或是落雷才能让人分辨事物。 屋外之人几乎是用全身力量压在门板上，随后不出意料的倒在了破屋的门槛上。 此时一道闪电劈下，虽只是一瞬之间但以萧炎的眼力也足以看清，来人乃是身负重伤的狼狈少年。 “不好。” 萧炎将那人抱起，放到了他刚才待在的地方，自己就这样光着身子在屋外探查了一番。大雨掩盖了少年来时的大多痕迹，却不完全。 这重伤之人怎么看都不像能行动自如，理当是有人为他挡住了追兵。 萧炎大致处理了一下那些痕迹，却也知此处不宜久留，毕竟这里只有一间破房，就算痕迹被他和大雨掩盖也定会被人调查。 回到破屋中，萧炎顾不得一身雨水，几步走到那人跟前，从换下来的衣服里掏出一块奇异的晶体往其中输入些许内力。 这是萧炎无意之间在一处遗迹洞府中发现的，原理不明，但他一直用着。 晶体发出了暖色的光，能让人看清周围又不至于太过明亮。 “这小子穿的不错，保不齐是家里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看看他有没有代表身份的物件。” 萧炎眼神深沉的翻开他的衣服寻找类似是东西，如果这小子是风雷阁的人，那与之对抗的很大概率是韩家，他可不希望再将其牵扯进这场纠纷。 虽然他也不相信风雷阁会派这种小娃娃来追杀他就是了。 “没有。” 找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没有，这才将扒光的人放在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上，一边给他清理身上的污渍伤口，一边拿出药丸磨成粉末，抱起少年的脖子兑着水给人喂进嘴里。 水喂了一半进去流了一半出来，不过有进去的就行，萧炎也不强求。 这个少年长得挺端正，斯斯文文的，小小年纪就看得出智慧的气质，让他难免有种读书人之间惺惺相惜的感觉。也不知道在被什么人追杀，受了这么重的伤走到离城这么远的破屋里。 萧炎自然可以把这家伙放在这里不管，但是他看着这比他这壳子还小的娃娃，还伤的那么重。这些年尝过不少次被追杀滋味儿的少侠实在狠不下心。 今夜注定是没法睡觉了。 他当年骑出家门的枣红马没有跟随他多久便在辗转逃亡中被迫给放生了，现在要带一个重伤人员在瓢泼大雨里再找一处避难所太为难他了。 处理好少年身上的伤口，萧炎也顺带帮他把衣服烘干穿好了，他没有第二套换的了，每次扔一套就去成衣店买一套，合不合身倒是不在意，大不了自己缝几针，虽然会让外观看起来差了些，但是也方便。 “唔……” “醒了？” 正当他给自己穿衣服的时候，察觉到了那少年翻身的杂音与一声痛呼，萧炎也没回头，自顾自的继续穿衣服。 “咳咳。” 随后是重重是咳嗽声，但停得很及时，听上去是缓过来了，应该不会再陷入昏迷。 “你刚才重伤倒地，我稍微帮你处理了一下伤口，你先……” “转过来。” “啊？” 萧炎正打算给他说明一下，伤口被缝合过了，不是什么蛊术邪术。他这些年救过的人不也在少数，基本上会被缝合给吓一跳，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第一句话居然是让他转过去。 那晶石他是放在少年身边的，现在是他看的见少年，少年却不见得能看见他，毕竟也算是做了场简单的外科手术，还切除了一些已经被感染的组织。 他转身走了过去，醒了正好能吃点药。 夜晚太黑，再加上他的心思一直在之后该什么时候离开上，不甚错过了那少年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 “把这个吃了，伤会好的快一些。” 萧炎拿出一枚混元的金色丹药，丹药散发着一种硬质的光泽，看上去不太像能入口。 “好东西。” 少年没有丝毫犹豫的吃了下去。 “那当然。”萧炎嘿嘿一笑，“雨停或者天亮后我会离开。” 这是他根据多年经验自己琢磨出来的，丹成后连被称作药尊者的老师都惊讶不已，传闻中的活死人rou白骨的丹药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要不是萧炎已经给这东西取好了名字，他一定要叫它九转还魂。 那疗效几乎能称得上是仙家灵宝。萧炎自然不可能只捣鼓出来了这么一个，类似的还有不少。 只是很多人不相信，他每每拿出来都会受人质疑，索性只拿些疗效寻常的去卖。 这个少年却没有一点犹豫的就吃了下去，就算对方可能是缺心眼，能被这样信任，萧炎还是很高兴的。 “去哪儿？”少年微微挑眉，从地上坐了起来。 “欸你别动，虽然我那药还算可以，但是也需要时间才能发挥作用。” 萧炎见他就这么不管不住的起身连忙过去把人按住，却发现少年的力气大得出奇，自己没把他按住反而被拽住衣袖拉了下去。 这人刚刚昏迷时虚弱的只剩一口气了，怎么现在手脚却这么有劲？ “我问你去哪儿。” 少年将一只手搭在他的后颈处，指腹摩挲着未被布料遮挡的皮肤，微眯的眼睛透露出nongnong的威胁意味，仿佛答案稍不符合心意便会拧断他的脖子。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两人稍微熟络一些的氛围变得剑拔弩张。萧炎刚才帮他处理伤口时也确认过这人没有习武的迹象，要是这人想恩将仇报他有能力制服对方。 “呵。”少年闻言却是放下了那只蠢蠢欲动的手满意的笑了，眼里有极为兴奋的光彩流转，“只是好奇，你看起来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说着拍了拍垫在身下的衣物，又指了指自己的脖颈。 衣物自然是萧炎的，上面还有着淡淡的血迹，而脖颈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他能明白指的是什么。 与少年干净的脖子不同，萧炎的颈侧有一道已经结痂的伤疤，光是看一眼就能想象他经历了何等险情。 “留下这道疤的人已经死了。” 那炽热的眼神却让萧炎心头警钟大鸣，将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掰开，丢下一句话就准备起身离开。 “新鲜。” 随着一声轻笑，先前感受过的巨力再度袭来，只是这次萧炎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在他跌倒之前，一根银针刺入了其肩膀。 关节的间隙被异物侵入，少年却笑得更加开心，毫不在乎的一把将试图稳住身形的侠客揽入怀中。 “下手真重，本神不过是想提醒一下炎帝，用来掩盖面容的胭脂已经退掉了，不去‘补妆’的话被仇家看到真实模样，那通缉令上就不再会写‘赤面兽’了。” 玩味的挑起少年侠客的下巴，带着三分审视七分赏玩的端详着这幅皮囊。 此时这张脸上带着些许惊讶，还散发着淡淡的胭脂味儿，虽然稍显稚嫩，但毫无疑问是他所熟悉的面庞。 “你认得我？” “大名鼎鼎的‘赤面飞鹰’……岩枭，呵呵，我早该猜到的。”少年轻松的笑道。 “赤面飞鹰”岩枭，横空出世的少年奇侠，先后灭掉云岚宗与枫城，凭一己之力化南诏为盟友。即使知道他涂抹的大片胭脂或许是为了掩盖丑陋的面容，仍然有不少少女将芳心暗许。 能与之同名的，只有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医者“红尘客”药岩，受其相助的百姓都说一定是游历红尘的仙人，敢和阎王爷抢人，这两人的崛起，不过在短短两年间。 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但两人都是真实存在的。 萧炎将针拔了出来，眼珠子左右转了转，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少年的肩膀，输入了一丝内力牵引药力首先将这处给修复好。 “不好意思哈，条件反射。”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正是岩枭。阁下既然认出了我，也应当知道我在被风雷阁追杀，咱两也只是萍水相逢，去哪儿就别问了。” 将下巴上的手抚开，扣在他腰上的手也自动撤了去，萧炎不敢找伤员借力，调整着姿势起了身。 要同时留意两波杀手即使是他也不会仗着一身本事就自觉能够对抗，等雨停了或者天亮了他就走，做不得停留了。这怪力少年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该是留有底牌。 这句话说完话，便又是雨声占了上风，直到天开始蒙蒙亮，他收拾好了行囊准备离开，那少年才再次开口。 “我不会武功。”他站起身，心情愉快的说道，“带我走。” “大哥，你不觉得你有点无赖了吗？”萧炎翻了个白眼，“追杀你的人什么实力我可不知道，救你一命就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还要惹一身腥，不妥吧？” “我会给酬劳。” “什么酬劳？” 本来已经一步迈出门槛的萧炎顿住了身形，转身抱着膀子看他能说出什么好处。 “武学风杀指的秘籍，良驹一匹，各大宗门的情报。”少年说的时候嘴角忍不住上扬，看上去有些嘲弄的意味，“外加一盒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