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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律的人大多备受敬佩,他们总能达成匪夷所思的目标;而极度自律的人,比如Reborn这样雷打不动每天提前半个小时到公司的员工,则使人恐惧。

    他们能抵制黄油海鲜饭的诱惑,风雨无阻去健身房运动;他们能无视一折商品的跳楼甩卖,家里永远不会多出不知道买回来做什么的摆设。

    Reborn对身外之物的要求过高,以至于收礼对他来说是种负担——虽然耗费精力,可对着毫不感兴趣的物品假惺惺夸赞以感谢客户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就算是这样的人也没想到有一天“意外之喜”还能让他感慨一番。

    “您的车钥匙忘记在驾驶室里,我给您带上来了,还有这个盒子也是。”

    办公室秘书把陌生的物品放在Reborn面前,白色的礼品盒没有附卡片,看起来像是车主忘记在副驾里的东西。

    秘书顺口夸赞:“您新换的车真漂亮,礼物是准备送人吗?”

    Reborn一惊,他今天可是打车来的,车位应该空空如也才对。

    按下不表,男人对着秘书笑起来:“多谢,我想着案子的事情就给忘了,新车还不太习惯。”

    “不用客气,”秘书微微颔首,又抽出几张表格放在桌上:“田中先生的案子已经封卷移交,我想很快就会安排庭前会议,您这边注意跟进。”

    “交给我,没问题。”

    送走秘书,打开盒子望着眼前的东西,Reborn很想撬开送礼人的脑子看看里面的可燃垃圾是什么颜色。

    大律师不缺换购新车的存款,也不缺新手机——何况涉及行车安全问题,经销商愿意给他换辆新车,而手机还在保修期内——除了交通费和一套行头,大难不死的彩票头奖得主在这次车祸中并没有造成更多额外损失。

    Reborn给沢田纲吉发信息:“我不开手动挡的车。”

    过了两分钟对面回复:“去看看再说?”

    于是Reborn找借口溜下楼,看到本该空荡荡的车位被一辆电动车所占据。车子造型中规中矩,涂装无可挑剔,要说让收礼人心生不满的原因,那便是牌照中的数字有且只有数字3——异常吉利,刻意得让人觉得好笑。

    “区区车牌还弄这种花样,闲得够可以,”男人的声音啼笑皆非,电波失真也听不出是喜欢还是厌恶,“一会儿把账户和账单发给我。”

    收到电话是意料之外,沢田纲吉正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他滑动鼠标滚轮翻看网页,笑意盈盈:“别客气嘛,代步的东西而已。”

    驾驶室中的配置被Reborn调整成舒适位置,新车的味道直逼脑仁。这是超越任何新鲜玩具的礼物,最初的讶异随着时间变淡,律师先生表示权钱交易算是贿赂,叫沢田纲吉最好过来处理掉。

    对方干脆挂掉电话,Reborn捏着手机暗想这事儿没完。

    这事儿当然没完,沢田纲吉不是半途而废之人,他深知投其所好四个字该怎么写才好看——是人就有弱点,Reborn骄傲至极,不缺名利,那他必定渴求着普通人一辈子也无法轻易给予的东西。

    这天晚上,被形容为心机很重、城府极深、社会关系剪不断理还乱的沢田先生踏入事务所,指名要找佐藤先生咨询。

    被事务所老板带到Reborn面前,不请自来的男人朝着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的朋友招手:“嘿,晚上好,一起去吃饭吧?”

    他用的是疑问句,Reborn却并未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任何询问。

    盯着那张脸,Reborn取下架子上的外套穿上:“这是你欠我的。”

    至今的人生顺风顺水,这个男人总是做出些孩子气的行为,沢田纲吉习以为常,拉开门请他走在前面:“那当然,带你去个好地方。”

    沢田纲吉是亚欧混血,脸庞轮廓鲜明,那双眼睛不同于这片土地上常见人种的棕褐色,有着容易模糊距离感的暖色,笑起来彬彬有礼,是那种初见不觉得惊艳、却越看越舒服的长相。

    与之相反,锐利的眉眼搭配刻薄的话语,Reborn一旦面无表情就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这恰好符合普通人对“律师”这一职业的刻板印象,单看外表就很可靠,让客户心甘情愿把性命或者余生的命运交到他手中。

    在不得不露出笑容营业的场合,Reborn总是谦和有礼,举止谈吐极有风度,利用独特的血统和经历来吸引注意、好把话题往他想要的方向带——尤其对方是女性时,他深知自己的魅力,掌握好分寸的话一旦处置妥当,麻烦和障碍将在不知不觉中化解。

    千算万算,Reborn没想到有一天这些引以为傲的价值和小技巧会被用在长辈身上——确切的说,是朋友的母亲身上。

    屈尊亲自开车带Reborn共进晚餐,组长阁下谁也没有带,载着客人来到一扇巨大的铁门前。

    漆黑的花园中点缀着景观灯,雀梅百合沿石板路铺设,喷泉外围环绕加百列月季,味道清冽幽深,闻起来格调高雅。

    Reborn在餐桌前坐下,已然猜到这个“好地方”是沢田纲吉真正的家。

    能被邀请到宅邸用餐称得上荣幸,Reborn开始质疑沢田纲吉到底遇上了何等麻烦要花这么大手笔招揽自己——直到主座上的女人站起来与主人拥抱问候,亲切唤着只有她能叫的小名。

    “真是个帅哥呢,阿纲,快介绍一下!”

    没料到沢田纲吉竟然会向自己引荐家人,Reborn不用细想也看得出这对母子绝对血脉相连,规规矩矩站起来行礼:“晚上好,夫人,很抱歉这么晚还过来打扰您。”

    “怎么会,快坐下,”握住来客的双手像对晚辈那般轻拍安抚,沢田奈奈笑起来简直和她的儿子一模一样,“你就是佐藤吧,阿纲经常跟我提起你,真是好帅气呢。”

    状况在意料之外,Reborn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聚餐而已。

    可自幼家教甚严,他只好不着痕迹地瞪沢田纲吉,一边称赞花园里的自育种花型好完美,不知道是哪位园丁的杰作,想必是有过人之处才能在沢田家培育花朵。

    捂着嘴轻笑,沢田奈奈招呼他们坐下:“嘴真甜,那都是我养来玩的叶子啊花的,打发时间罢了,你要是喜欢就带上点回去。”

    面对女士推辞既是无礼,Reborn笑着应下来。

    这顿饭没什么主题,主人闭上嘴把主场交到母亲手里,无视Reborn秋后算账的眼神,埋头专心吃菜。

    客人在日本首府某地头蛇的大宅中吃到了南意家常菜,口味无比地道,与小时候的记忆无限贴近。

    被温暖的过往浸泡,Reborn喝了几杯自酿酒,心情大好,与沢田奈奈从食材聊到物产,再聊到文艺作品,两缕魅力非凡的鬓角在扬起的唇边跳动,看得沢田纲吉也跟着真情实意的笑起来。

    沢田奈奈的丈夫有意大利血统,为此她学得一手好厨艺,可等儿子长大后有权自由挑选饭菜便不再劳烦母亲,专门购买的厨具因此被收起来冷落多年,直到今天有客人造访才被拿出来启用。

    塞满面包屑和奶酪的酿贻贝蒜香扑鼻,用葡萄酒调味的鼠尾草配火腿炸得酥脆,番茄红酱面饺又粘又软,里面的罗勒新鲜极了,餐后甜点更是醇厚的巧克力冰淇淋,微苦微酸的顺滑口感称得上极品。

    出生于南意的佐藤先生眼眸发光,他的胃袋好辛苦,不知不觉中略微有些撑,只好放下餐具擦拭手指,由衷地表示赞美和感谢。

    沢田奈奈好喜欢这个俊美健谈的孩子,桌上笑声不断,语气自豪又感慨:“诶呀,阿纲都不爱吃这些,你能喜欢就真的太好啦。”

    “才不是啦mama,再好吃的菜式也不能天天吃吧!”做儿子的小声抗议起来,“您要是每个月就做一次那我肯定馋得不行。”

    Reborn和沢田纲吉年龄相仿,想必他们的母亲年纪也不会相差太大。Reborn有很多年没见过亲生母亲,养父则在姑妈去世后独自回到乡下居住。信息不太便利的小镇靠信件和电邮联系外界,对Reborn来说,上一次和家人围着桌子吃饭还是大学毕业那年的庆祝会。

    望着身边慈眉善目的女士,离开故土多年的男人展露柔和的笑容,没舍得向她告辞,在对方极力挽留下待到深夜。

    沢田纲吉招呼人泡茶准备点心,波斯地毯吸收脚步声,悄悄合上门把愉快的夜谈时光留给他们。母亲轻柔的目光穿越厚厚的家庭相册,从木门的细缝中落在同样温暖的蜜糖色眼底,两位姓沢田的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那扇门被缓缓关好,大宅的主人垂下手,站在原地微笑。

    他笑得面无表情,眼神清醒,心绪高涨,仿佛手中已经握着反击的利刃,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