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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强】怪松

    人都说,李响是穷山恶水里长出来的一株青松。

    从市井底层爬上来的市刑侦支队大队长,这样体面光鲜的身份与励志昂扬的经历,很能震慑人。加上警察职业本身自带的肃穆感,和李响正气庄重的脸、威严挺拔的身板,任谁都得高看一眼。村里人和他说话总是不由得多加几分尊重,领导同事对他评价也都很好。

    于是一个人品中正,性情宽厚,踏实上进,正义感十足的好人李响从众人口中诞生。

    李响乐于维持这样一个形象,在社会上行走,有个好名声能给你带来许多看得见看不见的便利。李响撑着这把伞,把人间路走的很顺当,领导赏识、同事敬重、群众信任,家人骄傲,人人都乐意买好人的账。

    也不是没吃过瘪,就眼下这个高启强,除开头一次见面,李响在他这儿吃过无数瘪,还都得乖乖吞下去。

    没办法,高启强于他如止渴鸩毒,明知道靠近会死,但他戒不了。

    像现在,高启强把手铐挣得当啷响,拽着栏杆大喊安欣,大有安欣不下来就把警局喊出个窟窿的架势。

    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看他俩几眼,李响半点不在意,警察遇上不听话的犯人,多正常的事?有同事用眼神询问李响,李响便回个无奈的表情,那人了然地投来个同情的眼神,走开了。

    高启强余光瞥见这幕,气的肺炸,心里怒骂李响真是好演技,能把滥用职权演绎成万般无奈。

    李响迎着他愤怒的目光,缓缓露出个更无奈的笑,高启强正欲与他理论,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高启强闻声立马收起战意,调整表情,整个人都耷拉下去,眼角眉梢泛着委屈。

    李响收回目光,拧开保温杯吹了吹上面浮起的茶叶,老神在在地悠闲品茶。

    “吵什么呢?你这是扰乱公务知不知道,再吵给你嘴堵上!”

    下来的不是安欣,是那个暴脾气张彪。

    直到张彪腾腾腾又跑上去,高启强还没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的不是安欣,是张彪,而且已经有好几年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了。

    “行啦,别演了,安欣出任务去了,最近一礼拜都回不来。”

    李响用耳朵听完一场戏,才拧紧保温杯盖,慢慢悠悠说了这么一句。

    李响这是故意设计。

    空气沉默了会儿。

    高启强很聪明,认清形势立马收起嚣张气焰改走怀柔政策:“李响,能不能把手铐松一松,啊这太紧了,我手疼。”

    圆眼睛可怜巴巴地黏在李响身上,嗓音软软的,姿态也软软的。

    如果是安欣,看他这幅可怜样子肯定又要心软。就像他们头一次在审讯室见面那样:小卷毛鱼贩鼻青脸肿小心翼翼地挥手请求,安欣马上心软的一塌糊涂,不顾李响“注意纪律”的警告,小声嘀咕着“这也不是不可以嗷”,手下动作不停地从他笔记本下翻找钥匙要给人松手铐、接着又给人送饺子、倒水,后来演变为给人撑伞、撑腰。

    这种把戏李响见的多了,底层人的生活智慧:装可怜装无辜借势打势,就是拿捏你心软。

    安欣的成长路被安长林他们打扫的很干净,几乎没见过这种人。但李响是从莽村长起来的,见过太多这种人。

    或许高启强不是故意这么做,是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把他塑造成这样,不这么做会吃亏,他也就这么做了,惯会察言观色、顺势而为。

    可李响厌恶地厉害,因为他从高启强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坚硬石缝中长出来的一株崎岖拐弯皮糙rou厚的怪松,为过得好一点顺应恶劣环境长的丑陋又恶心。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也厌恶这样的高启强。

    人有趋光性,李响渴望真正成为笔直的青松,抑或是像安欣那样挺拔向上的小白杨。

    然而无论面上伪装的多好多像,他清楚的知道他不是,他有欲望有抱负,为了这些需要向现实低头向权贵低头,需要遵从那句“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

    他是丑陋的蛾子,安欣才是纯白的光。

    见高启强第一面,李响就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如李响预料的一样,高启强果然就是这种人,只不过比他强的多,高启强把顺势借势这一招玩的炉火纯青,玩成了青云梯,直直把自己送上建工集团总经理的高位,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如果说安欣是纯白的,那高启强就是纯黑的,无论纯白还是纯黑都极其纯粹,都活的随心所欲,都不拧巴。

    如果硬要李响说出自己是个什么颜色,那大概是灰色吧,不够白也不够黑,夹在中间十分痛苦也极度拧巴。

    李响又觉得自己与高启强不是同类人了。

    或许高启强和安欣才是同类,天使与恶魔从来针锋相对却又相伴相生,而堕天使是夹在中间的异类,为两边所不齿。

    “李响,李响,李警官,给我松松吧,好疼的。”高启强讨好的话语钻进李响耳朵里,拉回他的思绪。

    湿软的眼神舔舐着李响的脸,像小狗一样。

    高启强的眼睛总是含着这么多水,湿漉漉亮晶晶的,不像40多岁的中年男人该有的。

    李响被舔的心慢慢变软的,神思松动间又想起高启强也用同样的眼神看安欣,心底生起许多怒气:“高启强,看清楚我是谁,我是李响,不是安欣。”

    高启强被他无端的怒火冲的有点怔愣,迟疑点头:“我知道。”

    他知道他是李响,不是安欣,但有什么关系呢?无论李响还是安欣,没什么区别,他们都喜欢这样的高启强:无辜、可怜、羸弱,像路边随便什么人都能踢一脚的狗。只有像这样收起尖牙利齿的高启强才能让他们心生怜惜,放松警惕,释放善意,施以援手。

    哦,倒也有点区别,安欣帮他是真心可怜他是在发善心,无偿的;而李响帮他则是有私心难逃欲望,需要自己付出一点代价。

    高启强眼中流露出一丝戏谑,又很快掩盖下去。他是个高明的销售,能透过顾客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和驻足不走的肢体语言分析出顾客在想什么,于是越发卖力地提高了服务质量,语气更可怜了几分,努力把腕子往李响眼前扯,还隐隐撒着娇:“我知道你是李响。李响,李响,李响,手真的很疼,磨破了,你看一眼。”

    黏黏糊糊的,一个名字被他绕在舌尖含的缠绵悱恻。

    上次因为拷高启强和安欣起了争执,李响心里存着气,这次故意把手铐缩紧了几分,手铐本就贴他皮肤贴的紧,高启强刚刚又一通挣扎,手铐下面的肌肤确实破皮渗血,被磨出一圈通红。

    李响听得出来高启强说话三分真七分假,但听他说手磨破了,思及这人在床上一向娇气,还是乖乖上钩看过去,伤痕入目,他的怒气便散了个干净。

    李响手上动作极尽轻柔地解着手铐,而高启强在李响看不到的地方褪去伪装,用可怜一条狗的眼神看他。

    在李响眼里,高启强是另一个自己,是他想藏起来的卑劣不堪的自己。

    每当观看高启强为达目的惺惺作态的表演时,李响就像在照镜子,那副奴颜俾骨讨好饶巧的贱样他也曾在上位者面前展示,所以面对高启强时他总是气冲冲的,总是恨不得打断这幅贱骨头的样子。

    可他偏偏心疼这个卑劣的自己,每当高启强受点伤或者露出受伤表情的时候,又忍不住想为他做点什么,好像多帮高启强一点就是帮自己一点,多爱高启强一点就是多爱自己一点。

    对于李响这点心思,李响本人看得清楚,高启强也摸的门儿清。

    李响在高启强身上投注了太多自己,高启强的示弱求助、痛苦欢愉对他来说都是奖赏,这是高启强赋予他的调教自己人生的权力。

    高启强乐得同他做这场交易。

    在高启强看来,情绪与自我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些东西喂不饱人,只有权力与利益才是落在实处的好东西,只有这些才能让他站上高位、养活弟妹、不受人欺辱。

    给人提供些他不在意的东西就能换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何乐而不为?所以他可怜李响。为这么点虚无缥缈的东西主动套上锁链做他的狗。

    李响把他拉倒偏僻无人处,捧着那只腕子小心翼翼的吹气。高启强眯着眼,享受服务。李响这人,活的太拧巴,恨他又爱他,想教训他又怕他疼,心硬的不彻底也软的不彻底,太拧巴了,像什么呢?高启强想起白晓晨跟老师学的那副国画:黄山怪松。

    多有美名,远远看着一副坚韧不拔的样子,凑近了才知道生的有多古怪。

    在床上也一样,李响钟爱sm,生活中隐藏起来的暴虐面容都放在高启强身上了,做完又抱着亲着哄,要什么补偿给什么补偿,愧疚的不得了。

    其实他那点狠劲儿高启强根本不放在眼里,卖鱼那么多年受的伤比李响给他的伤多得多也重的多,只是想利用这傻子的愧疚心多要点便利,就装出怕疼还硬要迎合的样子。

    李响当真了,真当他是个娇气包,真蠢。

    “还疼吗?”

    “疼的。”高启强神色间硬挤出一点痛苦。

    演的那么假,李响心里骂骂咧咧表情皱皱巴巴身体却很诚实,继续给人吹气。

    知道是坑还直直往进跳,高启强撑着眉眼看他:真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