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建安十三年正月,曹cao率军回到邺城。

    曹丕迎接父亲。曹cao瘦了,嘴唇干燥起皮。这一仗打得艰难,但终究大胜。曹丕将目光移到曹植身上,历练过后,曹植的眉宇间染上些坚毅之气。

    曹丕说,“恭迎父亲得胜回城。”

    庆功宴开了三天,第三晚下起小雨,曹丕喝了许多酒。曹植说阿兄你喝太多了,曹丕说不必担心,为兄自有分寸。随即像是被自己的话逗笑,唇角勾起弧度,却不见欢愉之意。

    分寸、哈,分寸。

    酒水入喉,曹丕脸颊guntang。他望着主位上的曹cao,又决绝地将新盛的一杯一饮而尽。

    夜里戌时,宴会散场,宾客众归。曹丕打着伞,跟曹cao走到书房,曹cao盯着他的脸说喝这么多,过来也帮不上忙。

    曹丕睁大眼睛回答:“能的,父亲。”

    曹cao笑了一声,“看你样子就不清醒,喝成这样成何体统。你能干什么?”

    曹丕低头想了想,一字一字地讲,“可以给您磨墨。”他说得很慢,带有醉后的滞钝感,因此字音微微拖得缠而黏。

    还可以给您暖榻……父亲。

    曹丕摸摸自己的脸,喝过酒后体温上升,吹着夜里冷雨也还是烫的,衣下肌肤恐怕更甚,凉席没一会儿就热了。

    曹cao说,随便你吧。

    书房已备下暖炉,曹丕脱下外衣,站在案旁磨墨,只觉得暖洋洋更加昏沉。心里却还清明,他目光移向屏风后的床榻,想着稍后父亲会怒斥他吗。

    曹cao有时处理政事晚了,便不再回后院,直接在书房睡下。这床榻就是为此准备的,只是略窄,不够容纳两个人。曹丕磨墨别有用心,曹cao并未察觉。去年八月公孙康杀袁熙袁尚,袁氏势力彻底覆灭。而他已剿灭乌桓,如今正准备图谋荆州。

    曹cao在地图上用朱笔勾画重地,曹丕费力地看,那红线模模糊糊,看不清晰。但当他端详曹cao时,又仔细地发现父亲下颚线瘦削近锐利,一路征战多艰辛,用兵既如神。

    曹军去年五月至元终。道路受阻,低洼积水,“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便改走微径,并立木牌。上写官样 ,诈称退军,暗自开山填谷五百余里直捣乌桓老巢柳城 ,进军至不足二百里时方被发现 。

    八月曹军迎击乌桓万骑 ,两军相持于白狼山。曹军辎重在后,披甲披者少,士气低迷。曹cao远望见乌桓军势盛大,但阵势不整,便派张辽为先锋,乘敌军阵形变动之际猛攻。乌桓阵脚大乱,蹋顿临阵被杀,死者遍野。战后曹军收降胡、汉人口二十余万,大获全胜。

    九月还师邺城,天旱无水乏粮,曹军凿地三十余丈挖水,杀马数千匹为军粮,待到回城,已是第二年正月。

    这期间,曹cao在乐府旧题《步出夏门行》里写下第二章《冬十月》:

    孟冬十月,北风徘徊,天气肃清,繁霜霏霏。

    鵾鸡晨鸣,鸿雁南飞,鸷鸟潜藏,熊罴窟栖。

    钱镈停置,农收积场。逆旅整设,以通贾商。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父亲踏着秋露去,披着春雪归。

    曹丕神晕目眩地想,倘若他当时随行,在厚霜中前后骑马,定能够与父亲淋雪白头。盔甲上杀敌的血迹凝成紫脂色,他必会随将士们凿地,亲手为父亲取水。

    不知父亲看见鸿雁南飞时,有没有想起留守邺城的次子。

    曹cao说,怎么不磨了。

    曹丕回过神,发觉动作已是慢了下来,忙道:“对不起,父亲……”

    “算了。”曹cao揉揉眉心,“你困便回去。”

    “儿臣不困……不想回去。”

    曹cao为曹丕难得的反对惊讶了一瞬,“不想回去就上榻躺着,你挡到光了。”

    “那您呢?”

    “回后院。”

    曹丕忽然抓住曹cao的手,“……父亲可以找儿臣。”

    “什么?”

    曹丕跪下来,仰起脸,“儿臣也可以服侍父亲。”

    曹cao愣了一下。字句联系在一起形成荒唐的猜想,他震惊于儿子的昭然话语,听得明白却不想顺着讲。曹丕怎么能……如此罔顾。

    曹cao强压下翻腾心绪,缓慢地说,“人子服侍父亲本就应当。”话中留余地,遮过方才的另一意味。

    他逼视着儿子,希望曹丕能够明智地接过幌,这样今晚的一切僭越都会被心照不宣地掩盖,就像未曾发生过。当人子的仍为人子,做父亲的仍是父亲。

    但曹丕直直地望着曹cao,他发现父亲言语缓慢,内心对结果已有察觉,却依旧不管不顾道:“儿臣非指人伦。”

    曹cao与他对视,看见曹丕眼里摇摇欲坠的哀求。恰似危楼。

    哀求……求得竟是背伦欢好!

    他没有说话,脸色铁青。

    蜡烛逐渐燃半,烛焰飘摇,红泪在烛台上遗下一摊粘稠的光阴。空气冷滞了一般,相顾无言,曹丕感到灼烧似的煎熬。

    ……总该有宣判!

    曹丕挪着膝盖向曹cao跪行,才挪半步,就见父亲极不能接受似的身体后倾,咬肌绷起一点。他陡然感到被排斥的仓皇,一瞬间昏火上脑,逆反地偏要放纵。

    曹丕起身扑向曹cao怀里,伸手死死抓住父亲的衣袍。整个人都紧贴在曹cao身上,如同一条柔若无骨的蛇,缠起悖逆的走向。“父亲……”

    “儿臣句句真心,非是说笑……”话未说完便发觉父亲身体一僵。

    曹cao猛地推开他,曹丕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地,又不依不饶地跪爬回来。

    曹cao沉默片刻,竭力让语气平和,转而道:“曹丕,你喝太多酒了。回去吧。”

    什么……回去?曹丕不可置信地望向父亲。他说了许多,也暗暗做好了被怒斥的准备,却没想到父亲选择轻飘飘地避而不谈。无论如何,都应有个答复。结局未定,他怎么甘心!

    他坚持道:“求父亲成全!”

    曹cao皱起眉,语气加重,“曹丕,别在这里发酒疯!”

    “回去醒酒,我不会追究。”

    曹丕想,父亲硬要把他的所说当作醉后狂言,一时酸涩地红了眼眶。

    不会追究……难道要当做无事发生?

    “父亲,儿臣没醉。”他说,清楚不把话挑明,父亲不会回应。

    他抱上曹cao的小腿,决心袒露自己隐秘的情思,恳求道:“父亲……儿臣暗慕您七年了……寤寐想念,已成心疾……求父亲医我。”

    曹cao气笑了,“我如何能医你?扁鹊在世也医不了你的荒唐疾!”

    “父亲能医的……”曹丕说,“只要您成全……”

    曹cao俯视曹丕,感到荒谬,他自然知道成全指的是什么。但不信曹丕敢说。

    曹丕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见曹cao迟迟不语,一咬牙:“儿臣、儿臣求您……”

    “求您……”字词在唇齿间转了几圈,最终说出口:“求您幸我!”

    “啪!”

    曹cao扇了曹丕一巴掌,曹丕被打得偏过头,脸颊红肿。

    “大胆!”

    “你眼里可还有人伦二字?”曹cao胸膛起伏,愤怒的同时心惊。曹丕岂能……怎么敢说出口……

    简直冥顽不灵!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进退。他将曹丕拖到案前,“我且问你,这二字如何写?”

    曹丕脸颊火辣辣地疼,心中不停滚荡的昏火终于平息,冷静成一地残烬。他后知后觉地惶恐起来。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口不择言、得寸进尺。现下父亲震怒,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曹丕不敢捂脸,艰难地提笔在宣纸上写字,手臂颤抖,好歹还是写了出来。一撇一捺、撇竖撇捺撇、横折勾。墨迹水亮。曹cao粗暴地把纸拍在他手上,一字一句道,“给我记住了。再敢逾矩,就送你到幽州呆三年苦寒!”

    “滚!”

    曹丕呆住一瞬,脸色霎时苍白。送他去幽州……三年?这、这怎么可以……他张口就下意识地想哀求,又猛然想到今夜触怒父亲的已够多了,于是咽回话,僵硬道:

    “是……父亲。”

    曹丕走到房门,曹cao重新开口道,“到外面跪着去,让雨洗洗你的堕骨。”

    “……是。”

    曹丕狼狈地走到书房外,撩起衣摆跪在地上。今夜结果其实早有所料,可他还是做了。此刻内心冰凉,又生起破罐子破摔的郁懑。堕骨……吗。曹丕想,原本他也可以磊落光明的。

    都是因为您,父亲。

    您的毫不顾忌,您的偏爱。

    父亲想必早就知道了他的心思,却故作不知,教他以为掩饰得好。往年小心翼翼的隐藏忽然间可笑起来。他们父子二人原来都心知肚明,彼此不约而同地维持表面界限。而今捅破了窗户纸,便显露出血缘之间紧密相联而又遥远似天堑的沟壑。

    溯游从之难到坻。

    夜雨斜下,曹丕将宣纸捧在怀里,纸沾湿了大片,墨汁混着雨水横流,字迹洇成模糊的一团。手臂上的印痕被逐渐冲刷干净,门前两旁辟邪目光泠泠,似已看透了一切。

    曹丕仰起头,雨水滴在脸上。他尝了尝,觉得自己如同搁浅的鱼,在离水遥远的岸上获得解脱似的处刑。

    可是、可是。

    为什么就不能赐予一场风月?!

    曹丕摁着胸口,疯癫地想。而今天子虽存,但群雄割据,谋士各为其主。父亲便是挟天子的人!君纲都不在了,何必恪守亲缘。

    他又不是女儿身。

    感慕十四年,暗慕又七年。

    人生有几个七年。他已度过了三个,不想再继续隐忍下去。可父亲偏不给予垂青。

    所以孤掷一注也无所得。所以梦中楼阁平地坠。

    衣裳湿淋淋地贴着身体,酒酣后的燥热在夜里寒气侵袭下终于尽散,曹丕没带出外衣,身着的中衣和里衣显得单薄,叫他冷得打颤。他从没有跪这么久过,膝盖石轧似的疼。

    书房窗台透出的烛火光亮,父亲一定不能安心处理政务了吧?

    不知怎么,曹丕莫名感到一阵微妙的痛快,随即又被更深的悲哀所侵袭。

    书房内。曹cao案上的朱笔许久没碰,笔尖干成绺状。他的确不能安下心来。“嗒嗒嗒……”雨水敲打窗纸的声音绵密细集,催人般的不停。曹丕已跪了半个时辰,若得了风寒……曹丕到底是他孩子。暴怒过后担忧占上上风,曹cao闭了闭眼,站起身去开了门。

    曹丕腾地看见眼前石阶染上烛光暖色,抬起头正与父亲对视。一人高高在上,一人跪伏在地。

    曹cao看着儿子惨白的脸,放缓了语气,“别跪了,回去。”

    曹丕心绪敏感,见父亲冷着脸,还以为是厌恶他。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道:“父亲是嫌我跪在外头,碍了您的眼吗?”

    “不要紧,儿臣会挪远些的。”他自顾自地说道,不等回答,带三分怄气。

    “你——”

    曹cao深吸一口气,“曹丕,莫要不知好歹。给我回去。”

    曹丕本就不清醒,一听更觉得父亲嫌他丢脸。原本父亲没来,他哀哀自叹;现下父亲来了,他像是有了凭障,忽然间竟冒出叛逆,不肯低头,梗着说:“父亲方才让儿臣跪,儿臣要跪。”

    让他回去……

    父亲是不想让旁人撞见吧?天地间岂有父子背德之事。

    曹丕想,他偏不走。让这桩荒唐证着天上月昭昭!

    曹cao面色一沉。曹丕真是喝酒喝昏了头,不认错不说,还句句顶撞。他失去了说话的耐心,拂袖转身。

    “那你便跪着罢!”

    门关上发出哐响,掀起一股短暂的风。地上光亮撤回了。

    曹丕低下头,刚才敢出言不敬的心气一点一点消散。又让父亲生气了……他暗自懊恼,在冷夜中孤零零地感到凄凉。

    曹cao盯着案上的地图,实则目中无物,内心焦躁。曹丕执拗得出乎意料。给了台阶,还不肯顺坡下。他不禁想起曹丕说暗慕七年时的眼神。凄凄哀哀,带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大逆不道!曹cao倒希望曹丕能跪门思过,以曹丕的大不敬,跪几个时辰也是应当。但雨夜久跪,风寒会要人命。曹丕晚宴喝多了酒,又在外面淋雨,十有八九会染上。

    曹cao坐不住,开始踱步。他已说过了好话,本不想再出去重说。的确是他让人跪,又让人回去。同样的言辞讲两遍,他拉不下脸面。曹丕不愿回屋,他难道能把人拖走?但若不出去,曹丕怕是会一直跪。倘若跪出毛病……是自找的。然而曹cao只希望曹丕能清醒过来,再不济也要长长记性,没有让他伤身的意思。何况风寒真的会死人。

    曹cao走到书柜顿住,内心纠结。他不想出去,却做不到坐视不管。

    月亮西斜。慢慢地移到柳梢后。

    曹丕昏沉地想,现在过去多久了……有没有一个时辰。

    纵酒和淋雨让他阵阵目眩,周遭景物都晃晃悠悠,朦胧不清。眼皮好似有千钧重,睁不开;耳畔贯穿细微鼓噪的锐鸣声。他晃了晃头,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身体早就发烫无力,大抵是发起烧了……腰板也难以挺直……

    不能、不能这样。父亲向来不喜他挨罚还软了腰骨。跪就要有跪的样子!

    曹丕神志不清地想,勉力直起腰,却是无法做到,他反反复复坚持了几次,最终向前一栽。眼前陷入黑暗,又幻觉似的看见一抹光亮跃出。

    是门开了。

    曹cao怀里抱着曹丕,心中五味杂陈。他想着曹丕毕竟是他儿子,便舍了脸面再出来,谁知刚开门就见曹丕晕了过去。他冲上去接住,发现怀中人身体烫得惊人。都烧成这样子,还不肯服软。曹cao叹了一口气,怒气在这样的情形下散去,无可奈何地将人打横抱起。

    次日,曹丕在自己床榻上醒来。正欲起身,一旁郎中忙道:“二公子昨夜感染风寒,烧了一宿,这会儿还是躺着好。”

    曹丕点点头,又听到一声:“阿兄醒了!”

    “阿植? ”

    曹植惊喜地看着他,“阿兄,你终于醒了!你现在好些了吗?”

    曹丕望向曹植,忽然一阵反胃,“呕……”

    郎中赶紧给他拿来痰盂,“二公子昨晚几乎没吃什么,却喝了太多的酒,加上感染风寒,此刻还烧着,因此反胃恶心。这几日应清淡饮食,忌酒忌辛辣。”

    “在下已吩咐后厨熬好了药,二公子早晚餐后饮下,连续七日便可。”

    曹植插道:“阿兄,我让婢女给你端醒酒汤和粥。”

    “我就说昨晚你喝得太多,你还不信。”

    “不过阿兄怎么变得如此虚弱?昨夜下点小雨,阿兄就倒了。”

    曹丕心想你淋雨跪一夜试试。这么一想,顿觉膝盖酸痛僵硬,抬腿困难。他没有搭话,而是说,“阿植不去上课吗。”

    “我担心阿兄。”

    “那现在去吧,我没事。”曹丕闭上眼睛,摆明了不想说话,曹丕张了张嘴,他本来想好好照顾兄长,可曹丕想独处,他也不能让人讨厌。只好道:“那我走了,阿兄注意身体!”

    等到曹植离去,曹丕睁开眼睛。看来昨夜的事没有人知。他问尚未走的郎中,眼中带期待,“先生,除了阿植,还有其他人来看我吗?”

    郎中回答,“还有卞夫人。”

    曹丕沉默下来。

    郎中又说,“曹司空叫在下转告二公子——”

    “幽州尚缺一县令。”

    曹丕垂着头,半晌声音沙哑道:“我知道了。”

    昨夜昏迷前看见的,果真是幻觉。

    郎中于是告退,心想分明是司空亲自把二公子抱过来的,怎么不干脆留下来自己说呢。

    曹丕呆呆地望着被子上锈的云纹,忽然掀开被褥。双腿膝盖果真紫青一片,血积瘀在皮下,轻抚就钝痛。风寒和昨夜酗酒令他胸闷难受,曹丕端着痰盂呕吐,却因为没有进食而吐不出什么,又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咳得越来越厉害,像是要吐出肺腑。

    曹丕躺了一天,陆续等到了曹彰曹植卞夫人的探望。第二天早晨,他决定给父亲请安。曹cao在书房处理政务,不见他。

    随从低眉道:

    “见过二公子。二公子来了,小人便跟您传达一下司空的话,从今日起,您不用再来请安了。染上风寒,就少些外出,莫要多思。功课也可不做,好好养病,有疾去疾。”

    如果没有发生昨天的事,这话还算是父亲对子的关怀。

    可莫要多思,有疾去疾……结合来看,分明是要关他禁闭。

    曹丕顿住脚步,他的膝盖没好,全凭一股心气才让自己昂首阔步,不至于跌撞。他滞涩地说:“我自当……谨遵父亲命令。”膝盖越发疼痛,几乎站立不稳,小腿肚发着颤。

    曹丕走到一旁走廊扶住栏杆,心口冰凉。

    父亲怎么见也不见他。

    有疾去疾……真当如此厌他。

    曹丕攥紧栏杆,指尖泛出青白。昨夜不过说了些话,什么实事也没敢做。但就算说了不该说的——

    第八年难道还要作哑吗。

    止乎于礼是圣人的说法。他也非不知廉耻啊,只是情难自抑罢了。

    不见天日许多年,不甘心一无所得。

    七日过后,曹丕风寒未好,反而更加严重。

    药吃着,倒着,饭食少饮,锦衾不盖,这样也是理所应当。每当有人敲门,曹丕总疑心是父亲;他不能外出,日日夜夜在屋里呆着,想父亲快要发疯。那夜的结局未尽,他跪下不是因为认了错。父亲应该知道的。

    然而一晃大半月,曹cao依旧没来看他。

    因而所有的举动都变得可怜可笑。夜里曹丕躺在榻上咳嗽,却还衣裳半褪,双腿大敞。

    “咳咳……嗯、啊……”

    韧带绷到钝痛,手指用力抠弄后xue,弄出湿答答的水。床头柜里放着软膏,封条已拆了,却不用。一点一点用力撑开紧涩的rou,扩张、抽送,倒也能打发一个时辰。曹丕回忆春宫图所绘的,摸索着寻找xue里的软处。指甲划到湿软的xuerou,手指挤在狭窄的xue里,那处深,无论如何也只能擦过外边,怎样往里塞都摁不到。曹丕颤栗着夹紧了腿,在苦楚中安慰地将胀痛当作guntang的欢愉。一无所有只好聊以慰藉长夜。

    “嗯啊……父亲……哈……”

    他大口喘着气,脸颊潮红一片,青年人修长的双腿缠得好下流,臀rou股间水液流成一片,在被单浸出一小滩湿痕。

    夜里万籁俱静,咕啾水声轻微又响亮。皎月不出,似是羞于见此。

    “父亲、父亲……啊嗯……呃!咳咳咳!”

    曹丕弓起身体,高潮时迎来喉咙堵塞,他用被褥捂住嘴,前端可怜地断续射出白浊。“咳咳咳咳咳咳咳——”不间断的咳嗽使曹丕一时短暂失声,前胸本能地向下驱,胃部往内里倾轧企图涌出点什么,然而腹里空空,只有苦汁混上口涎一同沥出。

    曹丕慢慢坐直,抹了一把嘴角。

    味道令人恶心。

    “咳……咳咳……”

    他张开手掌,看到零星的血沫。他怔住一瞬,随即莫名想笑。

    哈。哈哈哈。

    行放纵妄为之事,他恶果自尝,却未觉得半点不应当。

    不知廉耻便不知廉耻吧,二十一岁早已不是心思飘忽的年少时节,多年情关根深蒂固。南墙直撞难回头,满身狼狈还可悲地怀揣飘渺的希望。

    但是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曹丕闭上眼睛,想起那晚酒宴过后跟着父亲去书房,父亲笑了一声,说他喝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啊。

    成何体统啊。

    如今模样……好难看。

    曹丕把脸埋在膝盖里,瘦削的后背弯起。肩下脊骨一段轮廓突出,如同一节颓败的枯枝。

    他不知体统,有失礼仪,父亲来罚罢。

    十七日了,别不见他。

    曹丕在天光微熹时将自己收拾体面。

    朗中又来,见到他时不禁苦笑,“在下医术不精,让公子久病。”

    曹丕说,无妨。

    郎中在曹cao府中多年,医术自然精妙,然而病者不自医,他纵有妙手也无可奈何。刚才一番话是为说辞,并非实情。

    郎中为曹丕把了脉,心中一凉。

    “二公子……恕在下多嘴,您还是莫要忧虑为好啊!公子情极伤身,气滞血瘀。倘若能够怡情养性,在下保证,不出几日,二公子自然药到病除。”

    曹丕嗯了一声,他掀起眼帘,突然说,“那大概是不成了。我昨夜咳血了。”

    他特意咬重了“血”字,希望能传到父亲耳旁。

    “请问二公子,血迹颜色如何?大小如何?是否浓稠?”

    曹丕沉默片刻,道:“红的,只有两点。”

    郎中道:“二公子,在下这便为您重新抓药,请二公子餐后吃药,一日三次。”

    “哦。那先生去吧。”

    郎中赶紧告退,路上不禁叹气。他连续把了十七天脉,对曹丕的病清清楚楚。曹丕年轻体健,偶染风寒,早该好了,此番依旧面如金纸,身体瘦削,实属本心不愿治愈,再加忧思过重。

    其中情理,郎中也能猜个大概。自古心病难医。只是……他皱起眉,今日一观,二公子又严重了。

    正午午时。房间内,曹丕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手里翻着曹cao注的《孙子兵法》。直到末时三刻,曹丕来看他,见面第一句便是惊呼:

    “阿兄你瘦了!好多!”

    紧接着絮絮叨叨:“夫子今天又拖沓了,也不知有什么好讲,现下才放课。我给阿兄带了糕点,阿兄一会尝尝吧?阿兄生病还让人少探望,这些天我好想念阿兄啊。”

    曹丕心闷昏沉,听曹植一通话,只觉得嗡嗡。而后他慢条斯理道:“谢谢阿植好意,只是为兄不饿,糕点先放那。”

    曹植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阿兄还没吃午膳吧。”

    “阿兄是不是已经许多天这样了。”

    “厌食少饮。”

    “我早晨给父亲请安,路上看见郎中从你屋里出来,愁眉苦面的。”

    “阿兄病了这么久,父亲好像一次都没来看过你”曹植犹豫了一下,问,“阿兄,你和父亲怎么了?”

    “有什么事说出来不好吗?”他有些着急地说,“阿兄不要憋在心里,父亲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就算阿兄做错了,也肯定会原谅你的。”

    曹丕抬起头,“曹植,你——”

    他咬着牙,最终还是顿住,冷下脸指了指门。

    曹植慌忙道:“阿兄,我、我说错了是不是,对不起……”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说?可……”

    可我去给父亲请安,父亲见都不肯见我!你呢?

    曹丕深吸一口气,不想多谈,冷冷道:“我累了。阿植……你先回去吧。”

    “对不起阿兄……那……我先走了……”

    曹植小心地把糕点盒当在桌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轻轻关上门。

    曹丕低着头,藏在被褥里的手死死攥拳,在掌心掐出血痕。曹植总能无心地戳他痛处。

    受着父亲的宠爱,便自以为他人也如此。

    犯了什么错,只要认下,便可轻轻松松地揭过。

    曹丕想,曹植,我不是你,父亲捧在手心里的翩翩白马郎。

    缠绵病榻好多日,父亲一次都不来看我。

    你在这里和我说什么肯定原谅。

    倘若能获得父亲的原谅……

    曹丕目光移回书册,自嘲一笑。随即又委屈起来,纵然他做了诸般错事,可到底还是父亲的孩子,父亲怎么就不来看他。

    他就这样……不值当吗?

    另一头,曹cao书房。

    郎中躬身,恭恭敬敬道:

    “回禀司空,在下把脉,观到二公子肝失条达,气失疏泄,以致心脾失养,气滞血瘀。前番在下已禀明,这是因为二公子受到刺激,以至于七情过极,情致失调,郁火暗耗营血。”

    “在下在司空府为各位夫人公子看病多年,二公子早有郁气凝胸之象,只是尚不足以伤身。”

    “在下已为公子备下木香调气散,但正解之法,在于公子以理气开郁,调畅气机,怡情易行。”

    曹cao嗯了一声,“你下去吧。”

    “是。”

    曹cao注视着案上书简,他向来雷厉风行,现在难得地举棋不定。曹丕多年郁气凝胸,他不是不知。曹丕有时看他的眼神,他也有所察觉。正因为知道缘由,才装作不知。他希望曹丕这些日子能独处静思,想明白道理,但事与愿违。

    气滞血瘀……这孩子。

    按曹cao的想法,发生了那样的事,父子二人还是先不要见面为好。彼此都冷静一段时间。但眼下看来,曹丕心疾不去,以致拖累身体。

    桌案上的书简高高摞起。曹cao搁下笔。江东孙权有进攻夏口的意图。江夏太守黄祖是刘表大将,刘表占据荆州,为荆州牧。而他正欲图谋荆州。

    政务繁杂。曹cao想,如果郎中没有再报曹丕病情加重,他过几日便去看看曹丕吧。

    总归要见的。

    曹丕在自己屋里从天明等到天黑。

    一旁更漏底侧水泄,格叉和关舌上升,漏箭下沉,显示时间的刻度。

    他昨夜咳血,如果父亲召郎中,郎中一定会说。但父亲没来。

    如果父亲没召郎中,那么他多日缠绵病榻,父亲便是毫不关心了。

    曹丕更相信第一种,即便两者都透出冰凉的残忍。

    父亲应该是召了郎中,然而郎中清晨给他把脉,入夜了父亲还未来。难道说政务已经堆积到了如此多的地步,连走一趟都不能?

    父亲是走不脱,还是不想走。

    曹丕从那晚过后就没再见过父亲,不安和被弃似的忧惶交织,他无法安慰地替父亲做出温情的解释。可是仍抱有一丝希望,父亲此时不来,兴许下刻便来了?

    他不能入睡,只好枯坐床头等候。

    “嘀嗒、嘀嗒、嘀嗒……”

    更漏的水声细微而清晰,一滴一滴外泄,壶中剩水慢慢减少。曹丕听着声,开始默数。一、二、三、四、五……

    数到七百一十三时,他顿住。数错了。重复计数让人难以专注,数到较大的数时人总是不经意间跳数,也记不清原本应该数到哪。水继续滴着,曹丕从头开始,心境仿徨。

    ……一、二、三……

    ……三百零八十九、三百零九十、四百……

    ……两千九百九十七、两千九百九十八……九十九……

    三千。

    曹丕不止数错一次,期间却没有再重数。就接着错的数继续往下,断断续续在心里默数到三千位。他借着月色注视更漏,悲哀地想这样有什么意义。他固然无事可做,可听着水滴声,嘀嗒、嘀嗒,更让希望随光阴具象地一起流逝。

    曹丕坐在床上,坐得太久了,腰有点酸。因此他躺上床,没有闭眼,注视空荡的房梁。

    父亲说再敢逾矩,就送他到幽州呆三年苦寒。

    苦寒自然无妨,可幽州距离邺城何止千里。三年又是多少个日日夜夜。不见君。

    父亲关他禁闭,也未说何时结束。

    曹丕辗转反侧,就算他有诸多不对,到底还是父亲的孩子。书房与他的住所在同一府中,父亲偏偏一次不来。

    父亲好狠。

    曹丕腾地委屈起来,难道他的心意对父亲来说就如此不能接受吗。倘若父亲因此不待见他……曹丕翻过身,越想越难过恐慌。

    其实男风从古便有。且不说龙阳分桃,董贤便是今朝的例子。

    父亲不是迂腐之人,不在意蜚语。唯一阻碍的便是血缘……

    可他又不是女儿身。行风月不妨事的。

    ——这是他的想法,对父亲来说,是大逆不道,荒唐不堪。

    对任何人都是如此罢。天下之大不韪,古今闻所未闻之诞事。圣人再世也要怒骂。礼义廉耻,学的儒家经书都白读。他只能用寥寥几例来自我安慰,除此之外还能想什么呢。儿子爱上亲生父亲,企图有风月之欢……

    多么不堪。

    曹丕翻了一个身,闭上眼睛。

    更漏不断。嘀嗒、嘀嗒——

    曹丕开始茫然于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错以为生了病,父亲就会怜悯他。他——他算什么?所有的倚仗都来源于父亲,如果被父亲厌恶,就一无所有,一文不值。

    他不再想下去了,内心感到一种空荡的冷寂。取决权在父亲那里,想再多也没有用处,徒增烦恼。

    嘀嗒、嘀嗒……

    嘀嗒——

    曹丕躺在床上麻木地接收声音,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睡不着,只好睁着眼睛。

    深夜昏暗的环境下对时间的感知迟钝,直到他忽然发现周遭一片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

    更漏断了。水已经流完。

    要换水。

    原来已至卯初一刻。

    翌日清晨。

    曹丕在床上侧过头,看向窗外。正月的清晨天还是黑的,但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光就大亮了。

    曹丕眼眶酸涩,也许是一夜未眠的缘故。却也不困。这不是他第一次彻夜未眠。小时候随父亲上战场,每天倒头就睡。后来十三岁在梦里见到父亲,第一次等到天明。再后来发觉断情不能,第二次坐到天亮。放弃挣扎。第三次是父亲在官渡与袁绍交战失利,与荀彧等一众谋士彻夜筹谋,他担心父亲也一夜未睡。第四次是听闻父亲在白狼山与乌桓苦战,战事焦灼,他夜不能寐。

    第五次便是今夜。

    次次都与父亲相关。

    等到窗纸透出白光,曹丕走下床,打开窗户。晨曦照在他脸上,他眯起眼睛。

    果真天明了。昨日彻底过去。更漏壶底干涸,一点水渍也无。

    曹丕眨了眨眼,眼泪掉下。

    ——父亲终是没来。

    父亲必定厌极了他。

    曹丕想,父亲好狠。他彻底知错了。人伦二字有八笔。

    为人子应安分,他从此不敢有痴心。

    从此不敢再肖想。

    三天后,曹cao处理完了政事。郎中没有再报曹丕身体有恙,他便略微放下心。自忖曹丕应是冷静下来,于是来到曹丕屋前。

    曹丕门前的侍从见到司空到来,忙行礼:“见过司空。”

    “小人这便知会二公子。”

    曹cao摆了摆手。他走进去,看见曹丕屋前门上贴着字条:不见客。

    字迹挺拔瘦削,是他儿子的亲笔。

    曹cao挑起眉。

    侍从道:“启禀司空,二公子三日前贴了这张纸条。植公子来了,也没见。”

    曹cao挥手让随从下去,敲了敲门。

    其实他近年来很少敲门——曹司空到访,谁敢不提前恭迎?

    门敲了三下,里面没有人应。

    ……这还是头回有人敢这样。

    曹cao重新敲了三下,开口道:“子桓,是我。”

    随即就听见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门哐地被打开,曹cao看见曹丕惊喜的脸。

    曹丕瘦了好多。这是曹cao第一个念头。

    肌肤苍白,脸颊瘦削,下巴都瘦出尖了。

    ——或许可以早些来。

    曹cao不确定曹丕现在的状态,有没有想明白事理。

    正欲开口问问他身体状况如何,曹丕先侧身:“儿臣见过父亲。”声音颤抖。

    曹cao走进屋里,发现床榻还是乱的,曹丕大抵刚起。按以往,他会斥责一顿,日上三竿了还不整理床铺,但今天他全当没注意。直接坐上蒲团,准备与儿子谈谈。

    他身旁是桌案,曹丕猛然想起屋里茶水也无,慌忙道:“儿臣不知父亲前来,请恕儿臣没有备茶……”

    “无妨。”曹cao拍了拍曹丕的肩。“不必拘谨,你我父子像从前一样便可。”

    曹丕本能地哆嗦了一下,苦涩地想父亲是警告他不要再企图逾矩吗。

    他自然不敢了。

    “……是,父亲。”

    曹cao关心地问,“身体如何了?”

    曹丕说,回父亲,并无大碍,快要痊愈了。多谢父亲关怀。

    他正襟危坐,神色恭顺。

    曹cao直觉曹丕变了一点。这番对话虽然正常,但曹丕却给他一种如履薄冰的谨慎感。莫非是他之前话说重了?

    于是转而道:“听闻你前几日咳血,这几日却没有听见郎中再报,想来是好些了。不过还是先休养一阵吧,功课不急。”

    曹丕又一阵心凉。父亲果然知道他咳血了,却今日才来……

    曹cao后面那句关怀轻飘飘地擦过他耳畔,没入心。

    他低声道:“是,父亲。”

    父子二人忽然间无话可说了。

    过了一会儿,曹cao问,“你这几日都做些什么?”他笑了笑,“还特地贴了不见客的字条。”

    “我……”曹丕摸不准父亲是不是在责怪,不好回答。因为这几日他浑浑噩噩地过,什么也没做。但是这不能直说。

    “儿臣在翻看父亲所注的《孙子兵法》。”他道。父亲所写的诗文,所注的文章,他早就翻烂了,父亲如果要考他也不怵。

    曹cao知道这一点,也不会去考一个病中的人。只是随便问问,不曾想曹丕想了这么多。

    “那应是专心得紧了。听闻子建要见你,你都没见。”

    曹丕心中一沉。他心情郁郁,当然不想见人。见曹植只能让他更烦。但这同样不能直说。

    “儿臣感染风寒,时有咳嗽,担心传染阿植,再加上阿植还有功课,索性就不见了。不过,等儿臣好了,便去看他。不知他功课学得如何了。”

    曹cao点点头。没想好接下来说什么。

    曹丕则一顿。忽地意识到说因担心传染所以不见弟弟,可他现在还在病中,却见了父亲,这 、这……

    他心中如何纠结,曹cao不管,只说:“你们兄弟的事自己处理。有段时间没看你,若觉得好些了,便来问安吧。”

    “……是。”曹丕猝不及防。本以为会有一次漫长的对话,没想到这一关轻易地过了。

    “多谢父亲。”他放下心,与父亲双双陷入沉默。

    曹cao实在不知该聊什么。他其实不想很快离开。这会儿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到。儿子在病榻上缠绵了二十日,他来见一次,问几句话就走,不太合适。

    但是说什么呢?那夜的话题是不好谈及的。

    最后曹cao想了想,问:“江东孙权有意图谋夏口,你怎么看?”

    曹丕愣了一下,思虑片刻,回答:“驻夏口的是刘表大将黄祖。去年孙权就西征过江夏郡,今年定会大军攻打夏口。现在乌桓初平,北方未定,朝野不安,父亲还要谋荆州,无暇顾及,想必不会派兵。依儿臣拙见,父亲接下来应会整肃朝野。”

    曹cao肯定他,“想得不错。”

    “去年刘玄德三请诸葛亮,没成想真得了卧龙先生。而今有诸葛亮为其出谋划策,刘备已屯于樊城,临着荆州,不可不防。”

    曹丕立即道:“刘备此人野心勃勃,父亲说的是。”

    …………

    父子俩就着时局谈论天下,半盏茶后话题又转到文章,彼此融洽,好像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曹cao估摸时间差不多了,看曹丕表现正常,便先离开。书房案上书卷还堆积着。离开前叮嘱,注意修养,不必送了。

    曹丕点头,说请父亲放心。病疾已除。

    等门关上,曹丕躺回他的床,一下子失了力气。

    他把被褥蒙在脸上,心想怎么办。一见父亲,还是会心如擂鼓。

    有些话一旦说开就回不去。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情思袒露出来,如同江水决堤。他可以勉力让水流无声无息仿若未淌,却不能回流复返。

    父亲好像对此次谈话满意,但他做不到一直装得一切都好。

    看到父亲那一瞬间,压抑多日的情绪爆发,想哭想说知错想说您别不见我,可真正说出口的却是请恕儿臣没有备茶。恭恭敬敬。

    曹丕木然扯下被褥。父亲走了,反倒哭不出来了。

    如此正好。七尺男儿本就不应脆弱。

    第二十二日,天晴,无风,庭院里青竹叶不摇,有死水一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