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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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不是,怎么哭了。”晏明绪从没见到过这种情况,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他先是蹲到简隋英面前看了仔细的看了一会儿,又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才把简隋英从地上拉了起来,颇为不自在的把简隋英抱了怀里,用十分僵硬动作拍了拍后脊轻声说。“别哭了好不好。” “谁哭了。”简隋英抹了一把脸嘴硬道,可却把头搭到了晏明绪的肩上,又不自觉的抓住了晏明绪的衣袖。 晏明绪垂头望了眼简隋英,16岁的孩子硬挺着没有哭出声,可他的肩上却湿了一大片,刚迈入青春期的简隋英身体还很清瘦,尖削似的下巴戳在他的肩上硌的人莫名的有些心慌,这个孩子就是以这个消瘦的身子骨去承受那些不堪重负的家族纠葛的,晏明绪轻轻的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戳穿他,而是在嘴里应着。“嗯,没哭。”然后默默等着简隋英发泄完情绪才缓缓开口道。“要回去睡觉了吗?已经很晚了。” “嗯。”简隋英终于闷声从晏明绪的肩膀上抬起头来。“不好意思,老师,这么晚了……” “停,打住。”晏明绪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道。“以后像这种什么抱歉啊,不好意思的话都不要说了,也不用像个客人似的,都住在这儿了,把这儿当家就行。” “知道了,老师。”简隋英嘴里应着,却一直没移开步子,只抵着头盯着地板。 “还有什么疑惑吗?还是,想在这儿继续静静?需要我留下还是出去?”晏明绪打量着简隋英的动作,半晌没有猜出简隋英的想法是什么如是问道。 “老师……”简隋英却在这时突然抬起头来,声音有些含糊的说。“今晚,能跟你睡一个房间吗……” “……”拒绝的话在晏明绪的口中打了个转儿,可对上简隋英夜色中的漆黑的眸子到底是没说出口,他太懂简隋英的要求背后的期待了,像简隋英这样轻易不和人提任何要求的倔强孩子,一旦开口必然是下了巨大决心,这决心里有带了多少惶恐呢?晏明绪就这样看着简隋英,良久,终于轻声问。“你不会打呼噜踢人什么的吧?” “不会!”沉闷的一晚上的简隋英终于微微的弯起了眼角,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暮色沉沉的夜色中重新泛起星光。 简隋英终于如愿的睡到了晏明绪的房间里,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这个要求,或许只是单纯的因为这样一个沉寂的夜晚不想一个人而已。 晏明绪正背对着他躺在床的另一侧,简隋英闭着眼睛听着晏明绪呼吸的声音趋于平缓,随后悄悄的溜下了床,蹲到了晏明绪的身侧安静的看着他。 太奇怪了,简隋英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平时循规蹈矩到几乎可以用刻板来形容的人居然会纵容一个学生到这种地步,更能支持理解他那些被其他人称之为离经叛道的行为,是不是说明,他的内心和他循规蹈矩的表象是截然相反的,只是没有任何人发觉,包括他自己,所以说,发现这些的只有他…… 简隋英不自觉的捂住了胸口,这一发现让他心脏的跳跃有一瞬间的停息,紧接着,一双漆黑的眸子就在漆黑的夜色中睁开来,堪堪的与他的目光对上了。 简隋英一个蹲不稳差点坐到地上,半夜不睡觉盯着人看,还被人发现,未免有些心虚,简隋英心乱如麻的开口道。“老师,你没睡着吗……” “快了。”晏明绪坐起身子屈指弹了下简隋英的额头,故作镇定的以一种打趣的口吻说。“失眠直接说就行,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有时候越想睡越睡不着。要不要看看课本助眠?我看你上课一看那东西就能睡过去。”晏明绪没有问他为什么不睡觉而在偷偷的看他,而是巧妙的转移了话题。有些东西,一旦不小心问出口就可能从朦胧的意识而转为认知,某些危险的认知不应该在这时候觉醒,或者说,就不该觉醒。 好在少年人的注意力很快的就被转移了,简隋英先是揉了揉自己被弹了的额头,随后高声否定道。“我最近上课都没睡觉。” “嗯,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最近表现的好了。”晏明绪说着抬手按亮了床头的台灯,昏黄的灯光在漆黑的房间里亮了起来,晏明绪拍了拍床的另一侧轻声道。“快点儿睡吧,不然一会儿去上课的时候就不敢保证了。” “说了不会就是不会。”简隋英嘟囔了一句,绕回到床上默默的闭上了眼睛。许是经过这么一次惊吓,久违的困意终于迟缓了袭来,简隋英就在这种灯光下沉沉的睡了过去,他不知道的是,另一侧刚刚嘱咐他要快点儿睡的人看了他整整一个晚上。 这晚发生的一切没有对两个人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至少表面上是。晏明绪依旧一成不变的给他检查作业,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到了学校两个人保持着正常的师生关系,放学后各自回家。 只是在一节体育课,简隋英如常远离人群,躺在没人的草坪里耳朵带着耳机把自己和那群挥汗如雨的打篮球的青年分割开来的时候,看到了另一个人慢悠悠的坐到了他的身边儿。 “老师?”简隋英疑惑的转过头。校园里他们一般不会有过多的交流,除非某科老师告状告到了他头上,他才会把他叫到办公室,不痛不痒的说几句下次别这样了之类的话。像这样光明正大坐在他身边儿是从来没有过的,简隋英敏锐的察觉晏明绪似乎有话对他说,于是摘下了耳机等着晏明绪开口。 “怎么没去打篮球?”晏明绪指了指cao场上他的同班同学问道。 “不想,觉得没劲。”简隋英撇撇嘴再次躺在草坪上闷声说。 “一个人坐在这儿觉得有意思吗?” “也没有,反正都是没意思,还不如一个人呆着。” 晏明绪闻言轻笑了一声,敲了敲简隋英的脑袋说。“简隋英同学,你16岁,正是享受青春的年纪,别总一个人闷在一边儿。” “不然怎么样?”简隋英满不在乎的问道。 “去交些朋友吧。”晏明绪又指了指那群在cao场上欢呼的学生缓缓道。“你看他们,都是16岁的年纪,心事就没你这么重。这个年纪不需要有那么多的烦心事儿,该享受就享受。有再多的烦心事儿等你26,36想也来得及。” “老师,你的16岁有很多朋友吗?”简隋英不回答,又试图以反问的模式驳回晏明绪的话。只不过晏明绪这次没有被说服,而是淡淡的回答道。“没有,所以我现在回想起那段时光,总是会觉得遗憾。当然,这不是命令,也不是要求,只是个希望,希望你能体会到这种无忧无虑的时光,因为这是本就应该有的。” 晏明绪说完就慢慢站起了身子离开了草坪,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的意思,就像有些不被察觉的秘密,他没法和简隋英直接说清。 那晚过后他思考了很多,思考简隋英还未认知到的朦胧的情感,思考这一情感的来源,思考他让简隋英住到他这里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思考到最后也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从他把钥匙给简隋英的那天起,一切就已经脱了轨。不过他不后悔当初做的那个决定。一个人有了破碎的童年,就容易有破碎的成年。简隋英需要他的帮助,他没法眼睁睁的看着他童年的经历过的在简隋英身上重演。而他现在需要做的,是要把正确的轨迹修正回来。简隋英对他的那种情感现在可能只是单纯的依赖和感恩,因为他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去接纳任何一个同龄人的友谊,他希望他能认识更多的人,不论是同学还是朋友,从而体验到来自同龄人的情感,这样,他也许会把那些朦胧的,不甚清晰的情绪抛掷脑后,继而享受他本该享有的肆意飞扬的青春。 他不知道简隋英考虑清楚了没有,也不知道简隋英是不是为了那句他的那句希望,总之简隋英到底是融入到了群体当中,也交到了一些朋友。简隋英就是有这种能力,如果他想,他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对他心生好感。 晏明绪站在教学楼的窗前看着简隋英抱着书本和一群学生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样子抿了抿唇,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样很好,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可他的视线却始终注视着简隋英远去的方向,直到那个背影从他的目光中消失的彻彻底底,再没有一丝痕迹,才默默收回了视线。 “晚上我就不去了。”简隋英在远离教学楼后不动声色的侧身躲开了揽着他肩膀的同学的手臂面无表情的说。“要回家。” “诶,刚才不是说好了吗?”那同学目光中明显带了些诧异,继续问道。“不去打游戏换成唱歌?” “也不了,刚想起来家里有点儿事儿,家里人让我放学就回去。”简隋英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那同学也不好勉强,只能惋惜的点点头,随后道。“那好吧,只能下次了。” 和这些人交往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一个笑脸,或者一声问候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之前简隋英不去做只是因为觉得麻烦,也没有必要。但既然这是晏明绪希望,他不介意做这些让晏明绪安心。 简隋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只觉得不想看到晏明绪失望的目光,更不想看到这种失望的目光是因他而起。晏明绪为他做了很多他都看得清。他既不是他的监护人,也不是他的亲人,在几个月前,他们甚至是陌生人。而正是这个曾经的陌生人,给了他那些亲人都不曾体会到的。 简隋英也不知道晏明绪是不是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好,但既然他已经接受到了晏明绪的善意,那么他也不想给晏明绪带来任何一点儿困扰,既然晏明绪希望他有一个无忧无虑的青春,那么他就去真的体验一下。即使那种感觉并不怎么好,还没有和晏明绪共处一室两人都静默不语的感觉好,可他还是想这么做。他也真的就这么做了,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从初秋坚持到了寒冬,直到这种生活逐渐沦为他的日常。 寒假前一天,北京下了一场小雪。这不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却是最大的一场,一夜过去后,雪积的很深。街道上已经开始有人着手清理起了积雪,隔着厚厚的玻璃甚至都能听到敲打街面的叮当声。 简隋英正在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箱,在这儿住了小半年,他的东西已经积攒了很多了,有他自己买的,也有晏明绪心血来潮以各种理由带回来放到他房间的。这些东西一样一样的填满了他的房间,随后蔓延到书房以及整栋房子的各个角落。这无疑不在表明这已经真正成为了简隋英的家。 简隋英随便扫了眼房间,又从橱柜里拿出件羽绒服塞到了行李箱中,随后发现行李箱被占满了遂又粗暴的取了出来扔到了床上。房门就是在这时被敲响的,简隋英深吸一口气轻轻的说了声“进。”随即便看到了推开房门的晏明绪。 晏明绪进门后先是看了看简隋英收拾了一半还有些凌乱的行李箱,随后又看了眼同样凌乱还摆满了衣服的床铺,挽了挽衣袖把那个行李箱倒空,又一件一件的叠好重新放回到行李箱中才说。“昨天的雪挺大的,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简隋英摇了摇头,又似想起来什么一样问道。“老师,我寒假去爷爷家过年,你怎么办?自己在这儿吗?” “学校还有工作。”晏明绪低头继续整理着衣服沉声道。“教师放假还有一阵子,工作结束后去我父母家过年。” “好吧。”简隋英熟稔的把另一件要穿的衣服递到晏明绪的手里,又问。“如果你放假回家的话,能给你打电话吗?” 晏明绪整理行李箱的手僵住了,不过只有一秒便又恢复了那副从容不迫的神情低声说。“可以,过年了给老师送个祝福什么的,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其他同学估计也会打。” “不是这样的。”简隋英心里的声音在向他陈述一个事实,他要的联系不是那种和其他人一样的节日祝福,可他也不清楚到底哪里不一样。这是他和晏明绪认识以来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之前答应他爷爷过年去秦皇岛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真正要离开了,他才猛然间察觉,他即将要离开晏明绪一个多月。 这段时间他已经彻底习惯这里了,晏明绪虽然经常会查看他学习情况,可他还是认为这里比他之前住的地方要轻松惬意的多。在这里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即使晏明绪的话不多,只安静的在一个地方做自己的事,可他只要看到那个身影就莫名的觉得心安。现在他就要离开这里一个月了,他会习惯吗?晏明绪又会习惯吗?还是会像他没有来的时候一样过自己的日子? 晏明绪已经学会做很多家务了,也会做很多菜,如果他不在,晏明绪会像原来一样为图方便又开始吃那些即时食品吗? 简隋英想问好多,可还没等他问出口,晏明绪已经利落的收拾好了行李箱又拉好了拉链,之前的那件没装得下的羽绒服,此时已经被整齐的放到了行李箱里。晏明绪把行李箱放在手中掂了掂重量,似乎觉得分量有些重,又皱起眉头把拉杆放到了自己手里才说。“那送你去车站吧,等会儿给你爷爷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让他派人去车站接你。” “知道了。”简隋英的一系列问题到底被憋到了肚子里,跟着晏明绪出了家门。路上的雪确实积的很深,车轮碾在上面甚至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车里沉闷的两人就在这种伴奏中到达了车站。 晏明绪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目送着简隋英过了检票口才轻轻摆了摆手,再次目送着简隋英远去,不过这次简隋英没有像之前一样只留一个背影越走越远,而是在晏明绪诧异的目光中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扶着栏杆隔着一道检票口和晏明绪四目相对。 “落什么东西了吗?”晏明绪困惑的向前走了一步,可检票口的闸门已经关闭,他没法过去,只能隔空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继续道。“慢点儿说,别急,落什么东西等会儿发信息也行,我给你送过去。” “没有。”简隋英终于把呼吸调整了过来,重新站直了身子对着晏明绪笑了一笑。“老师,我忘了和你说再见。” 晏明绪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沉默了半晌,直到听到车站的提示音响起才回过神儿一般轻笑了一声说。“再见,等你回来。” “老师,记得接我电话。”简隋英说着,又拖起行李箱向站台跑去,可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晏明绪,然后就看到晏明绪用口型轻声说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