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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水慢流

    痛太深刻,美好也是时时刻刻。于适一边在修筑着防御的围栏,却还是一边在围栏上打开一个个出口。

    入园典礼之前的一周,于适还是没给自己提过那天他确实在自己手机上,无意间看到的陈星旭信息的事情。

    于适在用沉默让这件事情慢慢淡化,想法简单明了,连做法都直接了断,不主动提也不在意。

    但实际呢,陈牧驰焦急也看不透,只知道他是消极着要自己沉默不语,实际于适是什么想法,从一望无际的平静里,是扔下一块石头,也都不会听到回响。

    去看幼儿园的时候,于适的抗拒就已经明显,他和他们拉开距离,特意带了一顶黑色帽子。老师一直在和陈牧驰交流,而陈牧驰想问于适可不可以时,于适却先退了半步,最后只是不经心地点头,还是没有说太多。

    好在泡泡对这里印象不错,跟着一个小班听了一节课,也表现得没有什么异样。陈牧驰和于适站在窗外,一直观察着泡泡的一举一动,看他虽然没有多么积极主动地举手,可是安心听讲,还在老师主动提问他时没有怯场。

    直到老师宣布这堂课停止,泡泡才终于小心地回过了头,表现出刚刚的坚强都是伪装,赶紧找到窗外在意的人的身影,对他挥手。

    他的幅度都很小,不是他的亲人估计都不会注意。陈牧驰也还没来及回应,身边的人已经先挥起了手,一脸骄傲,肯定着屋子里的小鱼仔,告诉他你做得很好。

    泡泡的心确实不在他身上,但陈牧驰没那么多异议。他是后来加入的,应该是自己学着融入他们的生活。他可以在二人的亲情时刻被忽视,因为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插入他们血脉相连的依靠,他们真的是曾经艰难时光里唯一的彼此。

    回家的路上,泡泡故意不时抱抱于适的腿,让他和自己走得很慢。到了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摆摆手要于适蹲下,在他的耳边犹豫后小声开口:“是不是爸爸不喜欢那个地方?”

    于适感觉意外,陈牧驰站在于适身边,不知前因还是认真听着:"为什么这么问?爸爸喜不喜欢不重要,泡泡喜欢那里吗?"

    泡泡撅了下嘴随即放下,还是不太大方,但声音已经足够他们两个人都听得清楚:“但我觉得感觉爸爸不开心,还好像不认识陈爸爸一样,你们打架了吗?”

    绿灯变亮,周围等待的路人霎时向前走去,原地还在停留的只剩下他们。于适没有去看陈牧驰,陈牧驰也配合着于适的沉默。于适其实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摸上泡泡的头发,又过了片刻,身边晃过一辆单车的车灯照亮了于适的表情,才看见他是努力在说无事:“没有,不是泡泡的事,我们也没事,不要多想。”

    小孩子的直觉的确灵敏,可是他们没有绝对判断的能力,就算坚持自己,也还是会被大人搪塞过去。于向阳知道爸爸是不想说了,于是乖乖牵上了于适的手,和两个大人再一次安静地等起绿灯。陈牧驰看了一眼依旧平淡的于适,似乎刚才所有他们被孩子看穿的事情并不存在,他们伫立在光怪陆离的街头,却比他们任何一个光景都风平浪静。

    于适越平静,越无事发生,陈牧驰也会越低落。心上不平的疙瘩反复冒出,是在不断提醒自己,僵局依旧是僵局,而自己就算发闷,却还是无可奈何。

    泡泡幼儿园的事情还是尘埃落定,陈牧驰想到要去定制,自己和于适一起去参加泡泡入园典礼的衣服,可当他才刚刚说出“一起参加入园仪式”的话时,却发现于适本来还带有的笑意竟然霎时不见。他那日不想和自己,一起去看幼儿园的抵抗情绪再次复现,就算没有表达,只是站在陈牧驰的眼前就暴露无遗。

    他还是没有着脾气,想划清界限但不至于极端。他软下声音问他,自己能不能不去,陈牧驰也固执地非要他说出一个理由,但最后,于适总会哽住,慢条斯理后叹口气却还只是讲:我不适合和你一起去。

    “你为什么不适合?你就是向阳的生父,你比谁都适合。”陈牧驰拉着他两只手怎么都不肯放,委屈地垮下表情,语气里还带有撒娇,寻求答案的样子,像极了犯错还不知道缘由。

    于适还是平静,微微皱眉,但随即又被自己意识到主动去变得舒缓。被攥紧的手,他也不在意陈牧驰放不放,心里是有话但他不想说明白,借口都显得苍白无力:“牧驰,我真的合适吗?其实你想想,我没有立场出现在那儿。”

    “你有的,你是我的……”

    “别再说了。就算你想说什么也别说了,我们没必要因为泡泡的事情,非要再强行牵上什么关系。顺其自然就行了,是……我觉得我不合适。”

    于适一刻都没有挪开自己的目光,他难得坚定不逃避一次,可没有一句是陈牧驰想要听到的。于适动了动困在他掌心的手,陈牧驰虽然还在困惑无奈,但也及时地放开。

    他没有想急着离开,反而搂住了陈牧驰的脖子,紧接着亲在了他的额头上,声音里有隐隐的疲惫,却还是用他惯性的无事去掩饰:“你自己打算就行,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改变,不也挺好的。”

    什么都不改变不也挺好,这好像是自己当初对于适说过的话。

    皮球在管道之中不断回弹,果然现在还是原封不动,又都报应回了自己的身上。痛在一点点显现,甚至都不需要它多么明显,就足以让自己憋屈得撕心裂肺。

    明说不行,但陈牧驰不想放弃。他和泡泡商量,说爸爸现在不想和我们一起去参加入园典礼,但是爸爸怎么能错过泡泡第一次的活动呢?你去劝劝他,告诉他自己很想爸爸参加,爸爸不在我也会不开心。

    泡泡听着是在不断点头,把手上转动的积木给了陈牧驰,他也抬起头,询问的模样既像于适也像自己,说出的话也令陈牧驰没想到:“可是爸爸如果说了不想就是不想了,非要爸爸参加的话他也不会开心啊。”

    “那爸爸不在的话泡泡不会伤心吗?”

    泡泡想了想,还是很诚实地点头,却没妨碍他心里仍在为于适着想:“虽然我会不开心,可是爸爸不开心的话,我会更不开心。爸爸是个爱哭鬼的,好多次都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爸爸哭我也想哭,我不想爸爸难过。”

    他是个爱哭鬼,总会几句话之后眼眶湿润,让他流泪很简单。陈牧驰愣住,仔细想着泡泡刚刚说过的话,连小孩子都知道要彼此情愿彼此信任,自己怎么还要强求。

    泡泡保护于适的责任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坚定,他霎时没了反驳的话。他们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于适所做的泡泡全都看进眼里,他对他的维护,也早就是刻在骨子里。陈牧驰想要于适不去错过和泡泡的任何重要时刻,可泡泡宁愿自己会难过,也不想爸爸不开心,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浅薄实在明显。

    陈牧驰忽然比之前还要为难,只是自己就算解释还是会被于适制止,他不问也不听,信任的苗头还是在那晚之后,再次成为渺无人烟的荒地。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为难,陈牧驰并不糊涂。他一直没有轻易放弃,原因也不是他非要于适痛苦才能满意,而是他不想于适和他再一次竖起高墙,一点点划明与自己的界线。他们不能再忍受聚合后的疏离,那对自己实在太过残酷。

    如果现在不挣扎,任由他和于适貌合神离,他只会再一次失去他,就连他的离开也会是毫无留恋。

    陈牧驰打算先斩后奏,就不告诉于适,直接带他去量尺寸定制衣服,然后再慢慢和他软磨硬泡,直到他原意去听自己进一步的表达。只是陈牧驰还在精密筹划的时候,没想到泡泡竟然出乎意料,在吃饭时握住了于适的手,一副无辜但又渴求的表情让人心软:“爸爸真的不去参加入园典礼吗?可是我好想爸爸陪着……不然我会害怕……”

    餐桌上稍微意外的人只有陈牧驰,于适擦了擦泡泡的嘴,听明白了他虽然只是反问,实际上还是在期待着,自己能有不同于之前的回答。陈牧驰已经来不及去想,为什么泡泡明明之前还犹豫,却现在决定问出口。他屏住呼吸,望向了于适的侧脸,只更在意他的答案。

    于适明显停顿了几秒,但没有露出太多破绽,他看着泡泡认真期许的眼,无奈的捏了下他稚嫩的脸颊:“爸爸虽然不去,但是爸爸相信泡泡一定可以表现得很好的。”

    他知道,自己抵抗不了孩子的请求,可是他宁愿自己的心跳的快速,都没有轻易地松口。

    “不行……你不在就是不行……”

    “可是陈爸爸会陪着你,而且你也可能遇到一个之前没见过的叔叔来陪你,你不会孤单的。”

    于适淡淡说出口的话,传入陈牧驰耳中的瞬间,忽然变得无比刺耳。伤害之后,陈牧驰努力叫自己保持镇定,他听见了泡泡不断对于适的追问,问他那个陌生的叔叔是谁,而自己则听见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耳鸣,也没想到于适会有这样的回答。

    那一刻,陈牧驰有一股压不住的情绪,可是他尽量忍耐,但越压抑越是不解。他是在怪于适残忍,为什么要把自己和他之间的事情,告诉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如果泡泡真的以为陈牧驰和于适早晚会分开,而且他还要跟着自己去生活,这么在乎他的孩子怎么可能承受的了这些呢。

    陈牧驰强制自己保持冷静,哪怕万般不解,也告诉自己,只有他和于适的时候再去找他好好说。可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他站在刷碗的人身边,却发现自己最想要的据理力争,根本就是最不该的想法。

    真相就是,在于适的心里,他想的那样,就是他一直以来经历的所有,他们就是会早晚分开,变得没有关系。他是当初被自己扔掉的那个,他根本没法信自己。

    于适不仅仅是在对他的孩子残忍,对泡泡说出那些,也是对自己再一次规劝,再多的甜言蜜语和眼前的美好生活,都是表面浮华而已,陈牧驰还是会善变,因为是他说自己别再这么下贱,别总想着不劳而获,也是他能对自己这么轻巧的念出最恶狠的诅咒,是那句“不得而死”。

    水声在耳边不断流淌,于适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碗,没有开口,他们依旧无言。

    “小鱼,我爱你。”

    “不会有别人的,没有别人会出现在泡泡的入园典礼上,只有你有资格,如果你不想我出现,我也不会去。”

    洗碗时说出的爱估计很不可信,只是如果不在这时的寂静里无预备地开口,于适还是会察觉,他就永远说不出,自己在心底已经复排已久的话。

    争分夺秒却分不出胜负,爱说出口是两个人在原地的紧张与不安。陈牧驰想象着他回答自己,会是再一次决绝,于适泡沫沾了满手,视线不移地看着墙面的瓷砖,他也是在想,但陈牧驰猜不透。

    “泡泡其实已经缠了我好久,非要我陪他去,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不去的理由了。”他的严肃原来不是狠心,只有于适知道,不痛不痒地妥协意味有多特别。因为那是听到陈牧驰刚刚把“我爱你”咬得字字清晰后,终究没止住的心软泛滥。

    自己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那一点点触动和坚决冷酷总在时刻对抗。于适知道,自己最不该在不清醒中沉沦,甚至最后还不坚定地放纵,不然只会摔得粉身碎骨。但他还是在不断输着理智,让出自己富裕的包容,作为自我拉扯失败时的割让与赔礼。痛太深刻,美好也是时时刻刻,于适一边在修着防御的围栏,一边又在围栏上打开一个个通道。

    如果痛变成治愈,于适无奈,他还是会选择决定让他们进来。因为自己不心狠,或者说,自己再怎么的隐藏与克制,还都是会对当时,没理由就扔掉自己的无情者不死心。

    陈牧驰得到了他如愿的回答,但他也开始和于适一样陷入了不时地深思与平静。他竟然也开始收敛热烈,与他节奏慢慢变得相同。

    他带他去了自己经常去的服装店,将他在服装店门口放下,告诉他自己去前面停车,一会儿回来。他以为于适会先一步去店里等他,但当他赶紧返回他身边,却发现他正站在旁边珠宝店的橱窗前,静静地凝望着展示架上,一样因为灯光而闪耀的物什。陈牧驰走近,橱窗里的东西慢慢进入了自己的视野,是一对对戒,但是戒指上没什么装饰,只是每个戒圈上内嵌着一颗钻,看起来并没有多么独特。

    于适待他走近时就有了察觉,他赶紧主动跑去他的身边,拉着他就要离开,不要他看清戒指的正面,也不要他和自己在这里驻足,以免他看穿自己。

    “喜欢吗?喜欢我们去买下来吧。”他们靠近到服装店,于适才又放慢了步子,陈牧驰在他身后问他,不带一点马虎。

    “我刚站那儿出神来着,没看什么,先订衣服要紧。”

    要想让一个连订衣服都不想的人心甘情愿为此着急,只需要用下一个他的心事对他提醒。陈牧驰看着他蓬松的头发边走边轻微跳动,也只能叹息一口。他明白戒指这种终身的东西强求不来,他们之间还是伤痕累累,怎么能说永远就可以获得永远。

    可是陈牧驰很有信心,等以后到了时间,他一定会为于适挑选更漂亮的惊喜,他要给他的,一定会是最好。

    在于适看来,他不知道正装有什么好挑选,只是听从着建议在做尝试,最后还是他听见陈牧驰说就这件吧,才终于得以如释重负。

    他一直背对着镜子,将自己展现给要给他花钱的人,可是陈牧驰却向自己走来,抓住自己的肩膀,将他转向镜面。他压低了音量,一时只能够他和于适听见:“再看一看,你喜欢吗,不要我说可以你才觉得可以。”

    于适的糊弄被抓了现行,他只好看过去,因为镜中陈牧驰一本正经的目光,才渐渐唤回了注意力。慢慢地,他在陈牧驰的注目中,好好看待起自己身上的衣服,沉默半晌,陈牧驰看他缓慢的扫视,以为他是要说自己的感受,可是他却伸出手,覆在他肩上自己的手背,目光里不再是平和,平添的竟然是没来由的担忧:“如果到典礼那天,别人拍到你和我在一起,还发到网上,让每个人都知道,你已经有了这么大一个孩子,你有想好要怎么解释吗?”

    于适最后的顾虑,直到此刻才图穷匕见,但他想问他的,其实是怎么与陈星旭解释,只是思考过后,他还是把人名隐去。

    于适听到了陈牧驰的心跳,没有因为自己的提醒而加快,他的手还被自己盖着,温热依旧。镜中的陈牧驰视线未曾转移,依旧在于适身上,而他没把“解释”这个词往更细致的地方去想,而是惯性地认为,他是在担心大众的看法:“那都不重要,他们知道不知道,眼前也都是事实,如果来问我,我也会如实回答。”

    就坦荡地告诉他们,你是我的爱人,我从来心有所属,前尘往事,我已经可以一笔勾销。

    陈牧驰是在入园典礼那天,才知道泡泡为什么还是会去劝于适。他凑到自己的耳边,告诉自己,首先是因为他真的想爸爸去,其次,他是顾虑自己一定要爸爸去,这个说法很像说谎,但是转念一想,这个教自己谎言的是陈牧驰,所以到时候要是因为撒谎鼻子变长的人也是他,不是自己,他就放心劝了。

    陈牧驰捏捏他的鼻子,泡泡也捏了捏他的,然后把泡泡抱起,庆幸自己儿子最后还是助了自己一臂之力。只是抱着走了两步,陈牧驰还是不忘对他讲:你现在越来越大了,别没事就要你爸爸抱,要学会独立。

    累到小鱼可就麻烦了,陈牧驰其实是这么想。

    今天有很多家庭,都是来见证这个孩子的重要时刻,他们到时,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于适走下车才看明白,他们较为相同的站好微笑,是为了要在门口合影作为纪念。

    陈牧驰停好车从身后走来,但没一下子靠近于适,他问了身边一位看起来和善的女人,跟他说了几句,又在于适没有准备之下,就把他牵起,拉着他来到刚刚离开人,而腾出的空地前。等于适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是陈牧驰准备好的站姿,连泡泡也站好在了他们的身前。

    他还在慌忙望着陈牧驰,陈牧驰却笑着,指了指前面,手搭在他的腰上,叫他也进入这独属于他们一家人的时刻:“小鱼,看镜头。”

    于适转过去,女人举起手要他们看自己的动作,忽然在自己眼中成了慢放。她在问他们准备好了吗,于适感受到,陈牧驰又收紧了一下自己腰上的手。每个人都是发自内心的笑,连自己也情不自禁被现在温暖渲染。

    这样的温馨,很像终于可以在长途之后睡进柔软的云里,没有忧虑也没有了疲惫,只有幸福,甚至是终生的幸福。

    他们三个人的第一张照片很正式,泡泡笑没了眼睛,于适感觉松弛,他和陈牧驰一样,会永远难忘今天阳光照耀在脚下的恰到好处。

    他们一起的笑发自肺腑,只为了在这个令他们难忘的日子里,制造出永生难忘的回忆。那一刻,于适也在心里敢有那么一点点憧憬,他也是可以有幸福的时刻。

    所以你说爱我也能信吗?没关系,快门按下的瞬间,我会先信那么一秒,纵容我还是刻意在告诉自己去忘记,我依旧是一文不值,也可能只是你眼里的可有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