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遇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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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王朝,明历四年,春三月。 一身修身软甲的挺拔少年骑着通体发亮的黝黑骏马,穿越茂密丛林,疾驰而归。怀中抱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金丝绸缎面,里头看着似女孩家喜欢的物什。 少年约莫十八九岁,颠簸一路也未感疲惫。到了侯府门口,利落地翻身下马,把缰绳甩给下人,掂量了下怀中包裹,为自己的选择感到颇为满意。随即,扬起一抹笑来,“棠儿呢?现在在家?” 牵马的贴身小厮何许立马挂上愁容,“少爷一回来就记挂着符小姐,老爷知道了要说的。” “废什么话,在不在家?”视线从包裹上移开一隅,瞥了眼何许。 “在家,在家,符小姐今天没出去玩。” 少年脸色缓和下来,心里腹诽一句,算这丫头听话。 “我爹要是问起,你就说我还没回。”不等何许回话,少年转身离开侯府,往旁边的大宅走去。 点头跟门房打了声招呼,门房行了礼,却没去开门。“当当,当当当”,少年富有节奏地敲着大门,不一会,门内就响起了洪亮而清脆的嗓音。 “滨哥哥,滨哥哥!棠儿想你啦!”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身形娇嫩,蹦蹦跳跳着跑来开门,额角一左一右挽成垂挂髻,一见未到及笄之年,不过十三四大小。 张滨本就生得高大挺拔,再加有一半胡人血统,虽英气逼人,却令人难以亲近。可此刻见到少女,他面露喜色,周身充斥着慈祥和蔼,戾气也消失无踪。 张滨点了点少女的额头,“还知道想我?又去哪野了,我回来这些天,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 “嘿嘿,”少女打算用甜甜的笑容掩盖过去,双手挽着张滨的一只胳膊,把他往门里带,眼尖地打量金色包裹,“哥哥又给我带什么礼物啦?” 张滨听闻这话,仰起头来满意一笑,将包裹塞进小丫头怀里,“自己打开看看。” 符棠迫不及待地将包裹放在中堂的楠木方桌上,平整拆开。 “哇……嗯……这个……”一脸期待的表情变成了疑惑。 “怎么了?”张滨也跟着疑惑起来。 “这是什么?”符棠指着一团巨大的紫色石膏状物体。 “胭脂的原料,我想着外面做的手工不细致,你从小手就巧,说不定自己做会更满意些。”一脸地洋洋得意,等待看小丫头兴奋的样子。 “那这个呢?”符棠指着一整块的红粉色玉石。 “玛瑙原石。打个耳坠手镯什么的,凭你自己喜欢。”腰腹上的黑色皮革制束带跟着主人一起挺了挺,它也认为这礼物面子上过得去。 符棠看到礼物后面色尴尬了一阵,不过很快收起不礼貌的神情,笑嘻嘻地抱着包裹,“谢谢滨哥哥,东西是好东西,那我就收下了。”言下之意是,没那么喜欢。 张滨有些摸不着头脑,以前符棠对自己买来的稀奇古怪小玩意都爱不释手的,现如今姑娘家大了,合该用些女儿用品,莫非是不满意? 低头思索踱着步子回家,便看见侯府门口停着顶不起眼的墨青色缎布的安车,周围跟着两个婢女,低头默默等候在旁侧,似乎轿中主人没有出来的打算。 张滨走着路,多瞧了一眼,婢女的群青色衣装制式是宫里的,不知车里的是宫中哪位女眷,又到侯府来有何贵干。张滨绕了一下远路,从侧门进府,尽量守礼,规避与女眷碰面的可能,远远望着似乎车帘上绣着凤纹。 张滨心里纳闷,莫非车里坐着皇后? “哈哈哈,侯爷客气了,不过世子这次回来,老奴也才好有的交差。” 刚一进门,便听到百转千回却阳气不足的公鸭嗓音,是那安公公无疑了。 “安公公。”即使张滨内心万般不情愿,也不敢拂了万岁爷身边大太监的面子,只得抬起手臂抱拳行礼。 “小子去哪了?让公公好等,还不快敬茶给公公陪个不是?”顺阳侯垮着脸,横眉直竖,倒不是真的动了气,只是做个场面罢了。一旁雍容华贵的胡女妇人温和笑着打圆场,“老爷消消气,滨儿也是刚从大漠回来,还不习惯,合该让他在家里歇歇。”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向了安泉,依然温和笑着。 “是,”张滨向父亲一礼,转头替安泉斟茶奉上,“安公公请。” 宫里当差的都是老人精了,安泉当然看出这一家子话里话外的意思,眼皮耷拉一下,接下了茶放下,却没喝。旋即笑起来,“今次来是喜事,可不敢累着世子。老奴传的是皇后懿旨,让世子进宫里给公主当贴身侍从去呢。” 张滨心想,既然是老安头过来,想必也是上面那位的意思。听了这话,自知言多必失,便全然不动声色,等待双亲的回应。 “这小子一长得不行,二武力也马马虎虎,让他当侍从,未免小才大用。”天下谁人不知昭明公主的浪荡做派,正经人家的男子都避之不及,生怕被看上。 传说被昭明公主看上的男宠,日日遭受严厉的床上酷刑,玩腻就活埋乱葬岗,一到半夜就能听见孤魂野鬼可怖的歌声。民间人家都用这公主吓唬男孩,教育他们从小品行兼优,遵守男德,不然就会被卖给公主,沦为男宠。 张滨对这类的谣言嗤之以鼻,昭明的确浪荡随性了些,可以圣上的品行为人和家风家教,如何能教养出这般不堪的女儿。何况昭明……算了,反正拒绝后就与自己无关了。 张秉义墨色胡须上有几根银丝凸显出来,神态尤为从容,丝毫没觉得贬低儿子睁眼说瞎话有问题。引得张夫人抬手拿帕子挡在嘴边轻笑了下,碧眼白肤,中年妇人的端庄中又平添些少女的娇憨。张秉义与夫人对视一眼,神色柔和起来。 张滨站立在旁,双手交叉于身前,自然垂落,眼睛看着脚尖,仿佛谈话的内容不是关于自己。 思绪早就神游到了天外:晚上带符棠出去吃什么好呢? 安泉又坐了半刻钟,侯爵两口子与他打的迂回战术,安泉倒也不急,仿佛圣上皇后也没有要求侯爵夫妇今日定下儿子的去处,只是来敲打敲打。 待送走了这尊大佛,张秉义眉心一蹙,“门外那位贵客,何不进来坐着?” “我家主人说,怕惹得世子心生厌烦,故不肯进来。” 刚刚注意力全在那安老头身上了,这才发现一旁还站着个穿木槿色服饰的女官,也和外面那些婢女穿得同样是宫里的制式,不过地位更高些。 张秉义夫妇现下才明白安泉为何走得那般利落潇洒,杀手锏原来在这呢,这是不去也得去,看来是儿大不中留了。 张秉义绷着老脸,带着儿子进了内堂的书房。 “姑娘稍等。”张夫人留下句话,也跟着进去了。 “圣上是要绑你在京,看来连昭明公主都动用了。”张家都是急性子,说话不拐弯抹角,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我与昭明素未谋面,这看来不是她的想法。”张滨若有所思,“只要不是那位任性公主的意思,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是说……”张夫人显然明白了儿子的想法。 “没那么简单。你以为圣上的话是儿戏吗?这第一步只是试探,你若不主动,别人难免会想侯府有异心。” 张滨本想等符棠及笄后立马提亲,带着她去大漠过潇洒自在的日子,大不了退而求其次,留在京城做符家女婿,这下却变得棘手了。 张秉义看透了儿子的想法,眼睛一翻,哂笑道: “你和符家丫头成了,顺阳侯府就会落得个官商勾结的罪名。”所以张秉义才那般反对儿子对符棠上心。 “滨儿,别听你爹的,若不愿进宫,阿娘去同皇后商量。以后的事,以后再做打算,一步步来。” 张滨听了父母的话后忽然露出轻松的笑,“孩儿先谢过爹娘,有了爹娘做后盾,孩儿大可放手一搏。放心,孩儿去去就回。”张滨心中已有了打算。 从何许手中牵过了滩滩,张滨顺着这只亮黑色汗血宝马的鬃毛,正准备上马时,听到何许弱弱的声音。 “少爷,保重啊。”他哭丧着个脸。 “哼,”张滨弹了一下何许的额头,“至于吗,对付个女人而已,又不是上战场。” “可是!”想到公主就在门外,何许小声道,“可是,公主晚上凶得很……” “去去去,你都听的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滚蛋。”张滨踹了何许后屁股一脚,翻身上马出门。 他引着缰绳横在了皇家安车前,扬声道,“殿下,走吧?” 安车的门帘被一只宛若凝脂的纤掌拨开一隅,旁侧的紫衣女官附耳过来,后向张滨行礼道,“公主殿下说:‘不急,舟车劳顿,先请世子殿下喝碗水,可抵旅途饥渴。’” 一旁的青衣侍女端来只雕刻着栩栩如生蝴蝶的碗,里面装着平平无奇的井水。 张滨接过碗,迟疑了会,还是仰头尽数喝下了, “多谢公主殿下赏赐。” 用手背擦拭了嘴角的水渍后运了下内力,流畅无阻,便放下心,看来这公主并没有给自己下毒。 安车中,若荷掀开车侧窗帘,看着张滨喝下“水”才下令启程,内心暗忖今日随安公公出门赌对了,世子的确会随自己回去。手掌盈盈握着块早已浑浊的玉佩,紧紧闭上眼睫,有些于心不忍。 “对不住了,世子……”若荷安坐在车中,轻声唤着。 车马自侧门入宫后浩浩荡荡停在凤阳阁正门前,紫衣侍女掀开帘子扶着若荷下轿。早就负立一旁的张滨装作抚摸爱马的鬃毛,忍不住好奇,侧目偷瞧传闻中“叱咤风云”的公主是何模样。 只见一身竹青色襦裙、白色袄披的少女缓缓迈步下轿,身上无绫罗绸缎,衣着剪裁也不似宫里常见的样式,素素净净、简简单单。 张滨偏头疑惑,这位就是昭明公主吗,和想象的不大一样,那种传闻一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身材臃肿肥胖奇丑无比的样子。张滨疑窦丛生,走近了几步观察公主的脸上有无红疹或麻子,已然忘却要恪守男女之仪。 这一凑近不要紧,张滨整个人变得呆愣在原地。公主秀眉如细柳,双颊似粉玉,肌肤若凝脂,手握一块圆形竹纹佩玉,头上插着一对简单的鎏金步摇,一双眸子似勾魂摄魄般,明明清纯可人却能媚眼如丝。 张滨呼吸滞缓了一瞬。 妖女,实在是妖女。 若荷见张滨凑近,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先是扫了一下,转而勾带起漆黑莹亮的眸子,唇边含笑,饶有兴致地定格在张滨脸上。 “我好看吗?” 一声平静而沉稳的聆听嗓音唤回了张滨呆滞的魂魄。张滨自觉失礼,还从未这样盯着他人看过,“望殿下恕罪,属下……”一时不知用什么借口来回答,只能单膝跪在原地抱拳行礼,等待降罪。 “我好看吗?”若荷看出了张滨的局促,没有在意,又重新问了一遍。步子缓缓移动到离张滨更近的位置。 张滨立马将头低得更往下些,盯着公主的竹青色襦裙衣摆以及从其中露出一点的乳白色鞋尖。以免再不小心一睹公主的国色,只是看了一眼,对方就这般乖戾,看来以后的路,难走得很。 没听到张滨的应答,若荷也不急,浅笑着勾起张滨的下巴,凑近了脸仔细看了看。“世子觉得我不好看,可我瞧世子却好看得紧。” 张滨皱着眉毛偏头稍微抗拒了下若荷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指尖,在心里反驳了一句:皇家人娇生惯养的,哪能不好看? 若荷双眸如勾般在张滨比寻常男子更白皙的脸上盯了许久,最后定在其深深凹陷的眼窝处。“我见过你。” 张滨想了想,自己的确是见过昭明的,公主封号大典那次宴会,爹带自己去过。 不过那时,自己才五岁,印象不深刻。 “属下的确见过殿下,可那时殿下不过三岁孩童,如何记得?” “对好看的人,总是记忆深刻的。可惜,我没给你留下什么深刻印象。”若荷松开了张滨的下巴,嬉笑着背过手去后退了几步。 废话,三岁小孩不都长得像个球似的,记得个毛线,张滨腹诽道。 “时辰好像差不多了,嘉因。”若荷背过身子,仿佛不愿再看什么似的,唤了声一旁候着的侍卫。 张滨刚疑惑着什么时辰差不多了,突然发觉身体一阵涨热,眼前发昏,跪在地面再也支撑不住了,向前倒下,好像倒在了训练有素的一双臂弯里,没让前额磕蹭到,之后的事情,便一概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