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就你狡猾

    这里……太黑了。

    没人回应，只有霹雳的声音越来越高，仿佛交响乐一般，铿锵铿锵地在大脑里爬行。空气闻起来是静电和蓝色火焰的味道。她从可怕的梦境中醒来，感觉四肢只剩一缕轻烟一点废墟。只余可怕的灰烬。

    尽管又黑又冷，恍惚中她还是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覆在额头上，用轻柔的声音对她说话。轻柔，但沙哑。对不起，苏影，对不起。

    到底谁在同她道歉？陈曦，还是卫笙寒？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向她？

    那温暖很快就消失了。当她浑身战栗着醒来时，独自躺在帐篷里，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旁边放了一瓶营养剂。她喝了几口，耐心地等待异能重新掌控身体，仿佛一名习惯了腿脚不便的人，然后坐起身。快要耗尽的能量又被填充了一部分，她得以睁开双眼继续呼吸。

    然而代价是什么呢？代价……是什么呢？逝去的人早已逝去，消散在阴影中，余骸亦了无痕迹。

    有人打开加固过的帐篷走进来，身上披着雨与血的味道。一双深沉而冰冷的眼睛，却好像沉浸在一场疯狂的梦境中无法脱出。

    “看见是我，你是不是很失望？”

    罗澄原本想点燃一根烟，环顾四周，决定作罢。

    苏影觉得自己嘴巴又湿又冷，舌头蛰伏在口腔底部，不愿意忍受驱使。罗澄也不需要她回答，微弱的蓝光给这位战士投下微影，她穿过那些苍白腐败的被病毒感染的生物，战斗太久，血染重衣。

    因为预知异能充当临时领袖，罗澄受到了格外多的针对。她对着拳头剧烈咳嗽了一会儿，用血涔涔的手臂贴着身体。哪怕有苏影留下的布局，灰水域也太致命，太危险。

    她走进帐篷时外面全是变异动物的尸体，被冰冻结，凝成黑压压的一片，十分恶心。

    “你睡了两天。”罗澄说。“什么时候能返回战场？”

    战场。苏影品味这个词语。不错，这当然是一场战争。

    “现在。”

    “你能试着预知一下吗？”

    “明日会有暴雪，还有……”

    她预见的图像模糊不清。唯一清楚的就是一颗蓬勃跳动的心脏。怦怦，怦怦，怦怦。苏影困惑这声音和这颗心脏的意义。命运的红线在眼前绵延，避开不甚清晰之处。灰水域的危险之处大多在于变异的动物与植物，还有无数防不胜防的下陷泥坑。昆虫群是最可怕的，往往会从意想不到的角落出现。

    这回她看得更清楚了些，把看见的东西都告诉罗澄后，女人就像幽灵一样离开了。苏影又陷入昏睡的边缘。再过一会，会有人进来收拾帐篷。

    梦境变得朦胧而透明，透明又模糊，仿佛她正穿过一团薄雾。在血色雾气的最深处，母树矗立着。它已经完全与周围环境融合，其根系蔓延rou眼可及之处，表皮像巨大的藤蔓缠绕交织，深处仿佛隐约可以看到心跳般的脉动。

    怦怦，怦怦，怦怦。

    母树不仅是一棵树，更像是外星生物的生命体，不断向外释放病毒和辐射，以改变地球环境并孕育更多的丧尸怪物。但祂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只要将准备好的药剂刺入那颗心脏……

    不对。她皱起眉。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她看见的事物不一定是母树，听见的也不一定是母树的心跳。如果那是伪装，如果她看见的“命运”只是不可知力量的把戏呢？

    比视觉上的恐怖更强烈的是感觉上的恐怖——一脚迈进前方，究竟会踩上平地，还是踏入深渊？

    温暖笼罩了她。有人把她揽入怀中，把她藏在自己的躯壳之下，保护起来。

    “感觉怎么样？”

    卫笙寒低沉地问。

    “还好。”她回答。

    男人看向她的眼睛。一半金色、一半纯黑，比她昏迷前的满目金芒似乎要好上许多。苏影看着没有前一日那么虚弱了，她苍白而冰冷地躺在那里的模样就如一具尸体，让人心中发寒到看一眼都很困难。现在她黄金一样的眼睛寒气逼人，神色平静，双颊浮着浅浅血色。

    “你梦见了什么？”卫笙寒犹豫片刻，改口。“不说这个，你的身体……”

    “我很好。”苏影笑起来，伸手揉了揉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狼耳。“说实话，很久没觉得这么好了。”

    女人灵巧而圆滑地转换话题：“笙哥，你还没让我摸摸我们的孩子。”

    她撑起身体，动作很麻利，掀开他身上破破烂烂的夹克和底下的薄毛衣，温凉的手覆在他的肚子上。那双手在麦色的皮肤上停留了一会儿。他的小腹连微微凸起都看不出来，仍然保留着深刻的腹肌轮廓。接着她把脸贴过去，头发洒在了他的肚子上。

    “三个月多点，还是个小李子。”苏影闷闷地笑起来。“但是我可以感觉到zigong……这里可以摸到一点突起。”

    卫笙寒有点尴尬地转了转脖子，手刚想落到她背后，听见这话，又不自然地收回。

    人在尴尬的时候会做许多没用的动作，摸鼻子、挠头发，这些他从来不做的小动作，全都过了一遍。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怀孕。”

    半晌，他忽然放松身体，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笑意。

    “完全不属于我想做的事。”

    哪怕他是少部分有生殖腔与zigong的Beta，在预见苏影前也绝想不到它们还有被使用的一天。孕育新生命在他的认知中一直是Omega和女性Beta“该干的活”。强壮粗疏，享受极限运动和攀岩，擅长摔跤和打猎，不说Beta，更胜过Alpha许多。

    女人也跟着微笑，手指顺着肌rou的纹理轻柔地爱抚着。卫笙寒换了个姿势对着她，眼睛对着眼睛：“你想拿这孩子怎么办？”

    苏影脸色一瞬间闪过一道畏惧的阴影：“我不知道……我看不见。如果我早点知道就根本不会让你一起来。”

    卫笙寒没有理会她的畏惧，直勾勾地盯着苏影的眼睛：“喂，你听好。我不是你那个早死的老情人，我是……”

    他闭了闭眼睛，像是在组织语言：“我很强，苏影，我比现在活着的大部分人都强。我能带着这个孩子活下来，不管有没有你的破预言。”

    “我没有后悔。”他说。“也不会后悔。”

    苏影微微动唇：“……没有后悔？在我对你做了那些事后？”

    卫笙寒抬起眼，他的眼睛格外黑，黑而亮：“同样的话，我只说一遍。”

    沉默。有点久。他挑起一边眉毛。

    “我还能说什么呢？傻狗。”苏影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动作十分轻柔，一股强烈的欲望却从她的眼睛里一直漫到手心，像是要透过皮肤贯穿他的骨头。

    狼耳转了转，他咧嘴笑起来，露出白而尖锐的犬齿，声音低柔沙哑：“别学僵尸乱说话。”

    他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热量一股脑顺着静脉往上漫。她不舒服地挣了挣，试着躲开他的拥抱，却被满得要溢出圆领薄毛衣的胸rou压了个正着。

    “嗯……笙哥，哎哟，我才刚醒啊……”

    “你该知道孕期激素都不稳定吧？”他吻了吻她的眼睛，苏影闻到依兰花甜蜜诱惑的气味，流进嗓子，化作一阵烧灼般的渴求和颤抖。

    “来cao我。拿手也行，我不介意。”

    “——想害人死也不用特意选精尽人亡这么惨的方法。”

    一阵冷气透进来，但比不过丢来的寒冰般的话语。

    顾瑾站在门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移到面前了，而她还被卫笙寒抱在怀里——以一个奇怪而别扭的求欢姿势。

    丧尸皇。苏影捏了捏眉心，不太意外地发现他的能力可能又迎来了一次进化。

    卫笙寒厌烦地皱起眉：“手能射精？你死太久终于腐烂到听不懂人话了吗？”

    回答他的是从喉咙里滚出的一串咆哮，完好的那只钻石色的眼睛迸出凶光，卫笙寒把她放进垫子里，轻轻抖了一下身体，两只手化成狼爪。

    丧尸皇朝他比了个下流的手势，下一秒就被卡住脖子“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两个人速度都很快，苏影也看不清那些动作，只能听到一些涩耳的血rou撕裂与骨骼崩坏的声音。

    顾瑾举起被掰断的左边胳膊：“……怀孕就有依仗了是吧，苏影，你就看他这么欺负我？”

    苏影：“好吧，那你们不要打了，不要再为我这个罪恶的女人打架了。”

    卫笙寒&顾瑾：……

    她半靠在那里，仰望着两人，眼里盈着浅浅笑意。顾瑾推开他，手腕不消片刻就恢复原状。不需要说明卫笙寒也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刻意的闹剧结束后，他慷慨但不情愿地把离开前的时间送给丧尸皇。

    然后又是一片沉默。苏影朝他伸出一只手。顾瑾握住那只枯瘦而苍白的手，贴了一下脸。“你晕过去有一阵子了。”

    他困在一处黑暗深邃的窄缝里，耳畔不断传来诱人堕落的危险的呢喃声。越往深处走，母树的声音就无孔不入，越来越自信地窥视着他，就像入侵潜意识的海底巨兽。

    但她醒来，那些声音就退去了。顾瑾模模糊糊地知道她是如何醒来的，有些不清晰但确实存在的丝线牵着他和她，就像母树与他的关系。

    ——建立在谁的再次牺牲上。

    这让他妒忌，宁愿牺牲的是自己，又嫌弃自己像一个纠缠不清的怨夫。他厌恶那样幼稚的情绪，却也因为那些情绪而觉得自己仿佛还是个人。

    苏影不知道他怀着这样的想法，抱着他的头给他作了检查。丧尸皇身上很暖，并非气血充足的热，而是浮在冰冷表面的第二层微温的皮肤。这让她感到好奇。

    “我烤过火进来的，还有这些。”他掀起衬衣，惨白色浮着青筋的身体上贴着几片自制暖宝宝。苏影哑然失笑。

    “笑什么？”顾瑾怨怪道。“我这个冰坨子要是不暖起来，都爬不上你的床。”

    她又被逗笑了：“谁敢不让你上来？”

    顾瑾半跪在她面前，侧脸尖锐的线条藏着一丝邪气，坚硬光滑的皮肤布满伤疤痕迹。还有他的眼睛——那绝非常人的颜色。非常美丽，她想。

    “你以为只有他愿意给你怀么？要是能怀我也想啊，就怕某人嫌弃有尸臭味不要呢。”

    没听到回答，顾瑾不快地抬起头。然后，她抱住了他。

    没有多少重量，如同一只飞鸟落进掌心。

    顾瑾抿起嘴，牙齿咬住下唇。

    “……就你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