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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药

    

毒药



    重返职场第一天,会议室里就“如何更进一步实现传统媒体与新兴媒体的深度融合”这一主题,探讨得如火如荼,历经两小时的长篇大论,最后被有心之人以高度凝炼的语言总结成了三个难搞。

    资金难搞,设备难搞,甲方更难搞。

    “照目前的趋势走下去,咱们公司进军娱乐圈的宏图大业怕是指日可待,先国内再国际,说不定有朝一日就拍到了好莱坞巨星。”

    “话糙理不糙,Ashley野心那么大,转型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就是苦了企宣部那群细皮嫩rou的小年轻们,一个个娇生惯养的,要是以后真进组了,哪里吃得了风餐露宿的苦啊。”

    “你也太小看她们了,尤其是哪些小姑娘,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一吹就倒,但业务能力和办事效率抗打得紧,长江后浪推前浪,咱们再这样躺平下去,迟早被拍死在沙滩上!”

    拥挤的电梯间,打趣和吐槽接连不断,不知是谁跑偏了话题的重心,嘈杂声音短暂停止一瞬,立在电梯角落默默不语的人也刚好回神听见——

    “听说《视角》的创始人是个风流倜傥的富一代,年纪轻轻就身价过亿……”同事的花痴言论还没讲到一半就遭到了身旁人的批斗。

    “风流倜傥?你还能再土点吗,还是言情小说看太多了,放眼现实,十个总裁起码有八个大腹便便,另外两个要么秃头要么丑得像猪,而且你也说了是听说,道听途说的消息多半是谣言。”

    “哎呀,我好奇嘛,刚刚开会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说他长相赛过彭于晏,你知道的,彭于晏是我男神……”

    “噢这样啊,那你得问戚禾去了,Ashley的贴身秘书,拿到的都是一手资料,在场恐怕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对吧,戚禾。”

    电梯数字灯一路畅通无阻地亮到一楼大厅,被众多目光簇拥着的戚禾眉眼挂笑,懒洋洋两个字。

    “保密。”

    随后走出电梯,心情很好地吃晚餐去了。

    然而这种好心情在接收到加班通知的时候,碎了个稀烂。

    秘书的本职工作除了为上司鞍前马后和必要的随行应酬,熟练地与各部门打交道也是戚禾的任务之一。

    跟策划部商量完下周谈判的具体地点,大致流程以及详细时间,戚禾在茶水间遇到了同样前来摸鱼的祝西西。

    企宣部的核心人物,职场中难得一见的乐天派。

    戚禾端着马克杯,绕过磨砂玻璃门就瞧见对方握着手里的玩偶棒槌,一边呵欠一边敲打肩背。

    她太困了,以至于没有快速反应过来戚禾的出现。

    等戚禾接好泡咖啡的热水,坐在她旁边的高脚凳上时,祝西西像电脑开机时那样缓冲了几秒,接着满面愁容地喊道:“小禾姐。”

    “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人惹我。”祝西西说着塌下肩膀,“但我确实有些不高兴。”

    不明原因也不好安慰,戚禾搅了搅咖啡液之后便没了动静。

    祝西西是个藏不住心事的,用捏脸的动作告诉了戚禾,自己为什么不高兴的原因。

    每逢佳节胖三斤,年假时间还那么长,整日就知道胡吃海塞报复性熬夜,rou不长她身上长谁身上?

    反正不长戚禾身上。

    “小禾姐,你能传授我点不长胖的秘诀么,或者如何减肥的方法,我目前非常需要。”

    戚禾正愁想不到安慰人的漂亮话,闻言大脑飞速运转。

    片刻,她的回答让人深觉凡尔赛:“没什么秘诀和方法,我属于易瘦体质,胖了就饿两顿,很快就回去了,总之少吃对我比较有效。”

    祝西西问:“那运动呢?小禾姐身材那么好,平时肯定有做普拉提之类的塑形吧。”

    运动?这是个陌生词。

    戚禾:“都没有,我很懒的。”

    “可是小禾姐看上去是个很自律的人。”祝西西言语里还是有些不相信。

    自律?这是个新奇词。

    戚禾咖啡都不想喝了:“你倒是说说怎么个自律法儿。”

    祝西西莞尔一笑:“就像网络视频里那些精致的vlog博主一样,晨起一杯现磨黑咖啡,搭配松软的吐司和酸甜的蓝莓,用丰富低碳的早餐开启元气满满的一天,饭后有工作就先处理工作,没有工作就看看书,等到下午的时候就泡在健身房挑战各种各样的健身器材,我看有些博主还经常约着朋友户外骑行呢,至于晚上嘛,当然是一边敷面膜一边看电影,最好是那种听不懂的外国片,顺带学学语言什么的。”

    她忽然拍手,有些话自然而然地:“不仅是我,公司好多同事都这么认为呢,谁让小禾姐的气质那么优越,天生就是活在镜头里的艺术家。”

    “好啊,原来你们都是这样造谣我的。”戚禾继续漫不经心地搅动咖啡液,再次强调:“我千真万确很懒的,别说晨起一杯现磨黑咖啡了,我能爬起来吃午餐就已经谢天谢地,而且我并不喜欢喝那么苦的东西,没办法都是生活所迫。运动也是运动不了一点,大学体测八百米我都跑倒数的,周末偶尔会带meimei去逛逛海洋公园,这应该算我做得最多最累的运动了吧。”

    “是那个比你小很多很多岁的meimei吗?”

    戚禾很少在公众场合提及自家隐私,但碍于繁杂的社交,依情况还是会适当透露一点。

    但底色始终是充满警惕和疏离的,常常以防备示人。

    祝西西很喜欢戚禾,自然不吝啬对她的赞美:“好羡慕!能做你的meimei肯定超幸福的!”

    细长银勺在咖啡杯里旋转了一圈又一圈,明明一口都没有喝,但此刻戚禾讲出的话却散发着若有似无的苦味。

    她说:“或许吧。”

    她住的地方离公司不远,步行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

    有时她也很矛盾,说着自己懒得都不愿意眨眼的话,却在今晚选择一个人走走停停。

    萧瑟伶仃的街道,霓虹灯忽暗忽明,整座城市像是睡去的心脏,岑静无妄。

    戚禾早上看过日历,今天是立春节气,风渐渐有了温度,路边低矮的苗木已经抽出了青绿的新芽,叶叶相交,鲜活蓬勃。

    她往前走着,云城的交通一向粗糙,只有机动车道,幸好现在车辆稀疏,不至于像白天那样拥挤一团,更不用担心被某个路口突然闯出的车辆撞倒。

    等到已经可以眺望到小区门口的梧桐树时,那抹从后往前投来的光束也越来越近了。

    车内的人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当她回头望去的时候,他也正好透过车窗撞上这道居高临下的目光。

    离家不到百米,走过去就几分钟的事,但她还是钻进了江予淮的车。

    一进去,她就感受到了一阵融融的暖意,像朱砂一般缓缓晕染在双手,颈侧,脸颊,最后才漫开在眼角。

    “加班了?”

    如果非要用一种具象化的实物来描述江予淮的声音,那一定是深不见底的湖,平静之下藏着汹涌的波涛。

    戚禾扯过安全带:“对啊,最近公司在谈一个新合作,估计要忙一阵。”

    系安全带这一举动其实很没必要,因为车已经彻底停了下来,就在她家小区门口。

    可总有人把它当作一种乐意久留的默许。

    江予淮点了点头,掌住方向盘的双手放了下来,移到了音响下方的暗格处,说:“有个东西给你。”

    戚禾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的动作,直到对方把盒子递到她眼前,两人目光就要交汇的时刻,她不经意间就偏过了头。

    纵使车灯再明亮,也照不出江予淮垂眼时,那转瞬即逝的失落阴影。

    手中的东西很轻,掂不出什么重量,包装盒的形状大小有点像便利店货架上的pocky饼干,戚禾打开一看。

    看完后她竟笑出声来:“我不抽烟的。”

    “我知道你不抽烟。”江予淮从她的笑声中品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意味,无可奈何他依旧对投其所好一窍不通。

    “但我知道你会需要。”

    戚禾下意识注视起了盒子背面那串简短的英文字符,翻译过来的中文也很简短。

    ——对呼吸道伤害极小。

    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市面上只要是能用金钱购买的东西,哪一样没有专门的文字广告?

    从背面看到正面,时间像窗外飘落的树叶,静静而又无声地逝去。

    不知过了多久,戚禾终于将这盒烟收进了帆布包里,紧接着看向江予淮:“如果全世界的检察官都像你这样善于观察,心思细腻就好了。”

    “像我这样很好吗?”

    “当然了,我从小就有一个心愿。”

    “嗯?”

    “当然是希望祖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希望世界和平,人人平等啊。”

    “嗯。”

    “嗯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希望吗?”

    江予淮彻底失笑:“我说不过你。”

    话音落下,车厢瞬间陷入一片阒静。

    戚禾轻扯着安全带,手指搭在凹槽要解不解的样子:“新年那几天你一直不在,寒假结束了也没见你人影,月月昨天还和我通电话,说她想哥哥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呢。”

    仿佛有一把伦理之剑悬刺在肩头,稍有不慎就会被伤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他只能一味地说:“快了,让她再等等。”

    戚禾点头的同时安全带也跟着散开了:“好,我等会儿回去就转告她。”

    “嗯,早点休息。”江予淮似有不舍地合上车窗,很快扬长而去。

    戚禾面无表情地收回目送的视线。

    落叶被风抛起又下坠。

    今夜,注定是不得安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