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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恶的脸

    我也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即使失去了所有也还没停止

    陈牧驰早就想说,于适的处境在自己眼中,只会让他想到一个词汇,吱呀作响。

    他不肯再像原来一样作践自己,明明那样做也什么都不会失去,顶多只是失去没用的自尊,他也不肯。

    人不能太要面子,这是父母从小就对自己说过的话。他在不断的成长中,逐渐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还以为当时那样不受控制的于适,其实已经比自己提早领悟了其中的含义,但现在他们,还是已经和最初在位置却作出了完全的对调。

    自己可以在逞能之后,再矛盾的寻求满足,可是于适再也不会坚持不懈地,要自己看到他的存在,而且还变成了自己完全没见过的样子,全身上下都沾染着说不上的低沉,在他眼里,似乎生命只剩下活着和死去的区分。

    他像陈牧驰那次偶然听到的,二层上吱呀作响的床一样,明明不能承受更多的重量,却还是窝囊地忍气吞声。

    陈牧驰,不会有人看了不心疼,可自己却不又可能只有心疼。

    他要有痛、有爱、有恨,他想对他亲吻,又想他如果窒息,也只能是为了自己。

    陈牧驰想了一晚上,想到脑子里只剩下有关于适的一切。他无法安睡,因为不曾对过去的遗忘,赖在了他挥之不去的地方。

    他晚上就告诉了此沙,让他去接泡泡,接到之后就把他放到自己父母家,此沙本来不以为意,直到一大早看到新闻上,陈牧驰和陈星旭的身影,他才留言给陈牧驰,调笑地说他,你这昨晚春宵一刻,也算是对未来的迷途知返。

    可没过几分钟,陈牧驰电话就追了过来,一上来就没有半分寒暄,着急着开始自证:“我在家,我一个人在家。”

    “你昨天都被狗仔拍到娱乐版面上了,你还在家?看你这样可不太行啊。”此沙强打起精神,想到自己是要接完别人的孩子,还要进公司给员工开会,真是对自己这个无辜人士的惩罚。

    “我要是对他怎么样,他哥会第一个先来质问我,就只是他问我要不要出来散步,我们出去了而已。”

    陈牧驰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此沙不解,孩子接了都不送到他那儿,他还愁得没睡着觉,不懂他此时任何的情绪,都是出于什么:“既然你什么事都没有,你为什么不去接孩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此沙端着水不敢喝,他怕对面人的回答,自己会觉得突然,再把自己不适到呛水:“不想看到于适。”

    “我看你不是不想看到吧,你是怕他和孩子难舍难分,哭得太难受,你心里过意不去。”此沙心安理得地指出陈牧驰心底所藏,别人听不出是因为不了解,但他永远会第一个看穿自己这个老朋友。

    果然被此沙说中,可是陈牧驰这次却没有急于反驳,而是继续沉默,过了很久,还是先叹了一口气:“唉……他太容易哭了,泪总能滴在我的手背上,我擦也擦不掉。”

    哪里只是滴在手背上,还滴在了眼里心里,他就没擦过也舍不得擦去,像舔舐伤口一样,舔舐着于适留给自己的唯一物什。

    陈牧驰把泡泡的存在说得含糊不清,大晚上突兀地告诉父母,明天你们的孙子会到家,前后来由一概不提。母亲听来只觉像是做梦,追问了好几遍什么叫我的孙子。陈牧驰的手摸着抽屉,拿不出里面属于于适的日记,心里也确实没有波动:“就是我的儿子,你的亲孙子,要交给你们照看,我平时忙,没时间看。”

    “怎么就我的亲孙子?你一直对女孩子不感兴趣,孩子又怎么来的?”陈母按照他本来已经坦白的轨迹,又重申了一遍陈牧驰在他们这里已经留下的烙印。

    他听出自己儿子自暴自弃、没有耐心,反常得,和那天吃饭的时候一样:“男人生的,但是是你的亲孙子。行了妈,以后有时间我会给你们仔细说。“

    男人生的,谁听了会信,可那是事实,足够让自己想起一次,就会为于适感觉到切身疼痛的事实。

    生活被打乱,还不如意的第一天,有着心事的陈牧驰和于适全都不算好过。

    陈牧驰找借口拒绝了陈星旭晚上一起吃饭的提议,一整天都也没有胃口。黄曦彦特地叫于适中午去自己那里吃饭,于适想了想,走回了屋里关紧了门。黄曦彦隔着门,就听见了于适有气无力的声音,像被完全抽走了精气:“不用管我了,我不饿。"

    他不饿,他现在只是在担心,泡泡能不能吃好。向阳总喜欢在吃完第一口的时候,丝毫不吝啬地,对食物和做食物的人夸赞,然后一口气吃完所有。他从来没让自己cao心过,生出来的体弱,连哭都比其他孩子小声。于适从他第一次会叫爸爸开始,便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全都给这个上天派下来拯救自己的天使。可是现在,他又需要从新去适应一个人的日子,适应没人陪伴的日子。他是被迫又陷入了孤独,但他也深知,有些事情,一开始就注定着,还是会不可避免地走向失去。

    日子本就在一天一天炎热,但在于适这里,以后的每一天,将会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漫长。他强迫自己去适应从今以后,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酷暑,手里却还还在摩挲着泡泡平日里盖的小毯子,压根无法放手。

    他的人生,一眼望去,还真的是吱呀作响。

    泡泡到达陈家之后,陈牧驰便没去看过一次,母亲打电话,不是为了来抱怨孩子不听话,反倒是给他说孩子太听话。他会礼貌地喊奶奶,也会自己吃饭,而自己和陈父,在见到泡泡后的第一面时,就确信了陈牧驰也没有骗他们。

    泡泡和陈牧驰有绝对的相似,也有一半的陌生,至于另一半长得像谁,他们不知道,但是属于陈牧驰的那一半绝不会有假。

    “怎么会有小孩是一个人,大晚上偷偷爬起来哭得那么伤心呢?我和你爸爸怎么哄,他都哭得很小声,只是说要找他爸爸。但是等他睡醒,他又不承认自己有说过要找爸爸,还闷头吃饭。”陈母说着,看了眼沙发上自己摆弄玩具的孩子依旧是不吵不闹。她真的实在是担心,这孩子是不是天生孤僻。

    陈牧驰不愿意面对泡泡那双最像于适的眼睛,他望着窗外,用眼收入着所有外景,是又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终于敢把去看自己的亲生儿子完整地说出口:“我今晚会回去看看,让你们费心了。”

    陈母没有多说,因为她的心思,也不在和陈牧驰对话的身上。他们还会有子孙,本就是他们没想到的事情,可是到来之后,他的儿子并不喜悦,连孙辈都沉默寡言,她不知道能从哪里找到根源。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打算多管下一辈过多的事,因为不论什么因果,都是他们自己去创造的结果,也还是要自己承担。

    李昀锐每到了和于适约定好的,每月进货的日子,就会开着大卡车来找于适。他从车上下来,惯性地往屋里面喊了一声于哥,却隔了三四分钟都没有得到回应。他停下了想要卸货的手,站在门口,身子向里面探了一半。他是害怕店里没人,是于适有急事忘了锁店,可借助阳光,眼睛还是一下子就看清了于适。他正坐在收银台的位置,李昀锐放心下来,又轻快地叫了一声“于哥”,但里面的人,还是不为所动。

    黄曦彦还没来记得给李昀锐说,最近在于适身上发生的事。他不清楚,甚至还在奇怪,为什么今天泡泡也没有在听见自己的声音时,冲出来抱住自己,乖乖地喊自己哥哥。店内和店外像是两个维度,外面的人轻快还和平常一样,可里面无声无息、一片死寂。

    黄曦彦害怕今天的于适还是吃得太少,身体支撑不住,亲自拿了饭,发誓要盯着于适把饭都吃完了自己再走。黄曦彦也被这些事搅乱了脑袋,忘记了今天是李昀锐要来送货的日子,直到看见那辆熟悉的卡车,他才反应过来。他站在离杂货店已经不远的时候,没有第一眼看见李昀锐的条纹短袖,却不成想,是看见了一个穿着西装的背影。

    那人不知道从哪出现,就站在了那扇门前,李昀锐的声音也在这时传出,但卡车车身却将他完全遮挡,自己完全没有看见:“于哥!来人啦你别坐那儿愣着了!”

    黄曦彦没有停下脚步,越靠近,越看着那个背影感觉熟悉。他在心里默念,可千万不要是那个人,止不住忐忑祈祷,却每走近一步就多担忧一点。还只有几步路的时候,黄曦彦终于看清,但他脑子里开始轰隆作响,也不再只是用走的,而是从原地直接冲了过去,一把将那个人推离了杂货店门口。

    于适麻木的耳朵隐约感觉听到了止不住的嘈杂,那是忽然传来,而且越来越响。在他反应的时刻,一个人影已经率先站在了自己面前,他在对自己说话,即使朦胧听到,也知道那是李昀锐。于适抬起头看到了他着急的神情,可不等他去拉自己的手,他就已把头转到了门口。他霎时看清,在愤怒驱赶着那个人的是黄曦彦,他踉跄地走出,在眼睛清晰地瞬间,大脑也在同时,涌上了能给他的所有记忆。

    被驱赶的人毫不无辜,他听见了黄曦彦在大声喊他的名字,侯雯元。于适也在心底过了一遍又一遍,但每一遍,都是对他的厌恶至极。

    “你他妈没完了是不是!你没自己的事情要做吗!天天来sao扰别人!还是于适说得还不够清楚,你就是个垃圾,到底来不断纠缠于适做什么!”黄曦彦的愤怒,屋内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李昀锐走到了于适的面前,下意识挡住了于适前进的道路。他虽然不知道现在具体情况是发生了什么,可是当他听见黄曦彦这样给那个男人评价,李昀锐还是有所了然,心有灵犀地,保护住了他们话语里是受害人的那一方。

    侯雯元就没有把一点精力分放在黄曦彦的身上,当他看见于适,终于从黑暗走到了他看得到的光里,侯雯元也在霎时感觉如愿以偿。他又上前走了一步,李昀锐却挡得于适更紧,于适透过李昀锐的肩膀,还是看到了那双惺惺作态的眼。这么多天来,他自己的眼里再一次生出了明显的情绪,是因为克制不住的厌恶让他无法忍耐

    “我听说了,陈牧驰把孩子接走了。他现在的态度你也很清楚了,他要和那个更有权有势的陈家小公子在一起,你不需要再坚持了。”

    “你又想干什么?”黄曦彦没想到于适会开口,声音低沉,还带着凶狠。

    “只是想再给你说一次,你随时都可以跟我走,我不介意。”

    侯雯元的语气里,是更加恶心的虚伪,就算陈牧驰说得话再伤人,都不会有侯雯元表现出来的态度令人作呕。李昀锐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却见他手上已经不知何时,拿起了一把削水果的刀。

    他用手轻轻推了推李昀锐,让他不用再挡在自己面前。李昀锐被于适无意中透露出的决绝震慑,他是下意识挪开了自己,可他也万万没想到,于适下一秒就拿着刀大步向前走去,速度快得,让黄曦彦和李昀锐都措手不及。一时间,他们忘记了要去和侯雯元对峙,而是赶紧伸手去拦住于适的不管不顾。于适闭紧侯雯元的刹那,果断地举了起手,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插到这个渣滓的脖子,可是黄曦彦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语气恳切地要他理智:“于适!于适!不行,他是故意的,你不能赔了你自己!”

    李昀锐死死地抱住了于适的腰,却发现那要被袭击的对象,刚刚竟然一步都没有向后退,连眼都不带眨一下。于适双眼充红对他仇视,没有发出要不甘心地低吼,而是停了下来,死死地注视起侯雯元微笑里的种种虚假。黄曦彦掰开他的手指,一把抢回了刀,侯雯元也是在看着,刀彻底到了黄曦彦手上的刹那,才又开口,依旧是无所谓,也看起来就没有惧怕:“于适,从你被他抛弃那天,我就在问你要不要跟我了。后来我经常来,也经常问你,你都那么决绝地拒绝我。我以为是因为泡泡的缘故,现在泡泡离开你了,我特地来找你再问你一次,你怎么就看不到我对你的真心呢?”

    于适扯起嘴角冷笑了一声,感觉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和陈牧驰一样的阶层里,他的臭名昭著无始无终,怎么就还敢道貌岸然的站在自己面前,装出令人作呕的深情:“什么样的真心呢?是我被赶出来之后,来到曦彦这里暂住,你差点把曦彦的面馆砸了要逼我跟你走,还是你每次来到店里都要对着泡泡阴阳怪气说他是野孩子,一点都不包容他的真心呢?”

    “还有之前那些你对我更恶心的行径,难道还要我在所有人面前,都说出来吗?”

    黄曦彦不再需要费更大的力气去阻拦于适,于适的恨来的快去得也快,黄曦彦明白,于适这么冲动,不仅仅是因为他对侯雯元是怨恨,更重要的,还因为侯雯元站在这里开门见山又戳上了他自己的痛处,于适才会不想再忍受。

    于适身体在颤抖,他身边的二人都有着明显的感受。侯雯元轻笑了一下,伸出手来,朝着于适脸的方向伸去,黄曦彦打掉了他的胳膊,而李昀锐已经先一步半搀扶着于适,赶紧走进了屋子。

    后来的事,于适不知道了,他记得自己费力地平息着自己的呼吸,记得李昀锐不断顺着自己后背,劝自己平静。他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过去了很久都只能楞坐在原地,直到黄曦彦终于平安地来到他的身边,于适清楚,那个定时炸弹是已经离开了这里,而他的腰终于得意放松警惕,也可以用双手捂住脸,哭得怎么都不能自已

    那是发自内心的哭泣,庆祝自己安然无恙,又恶心自己,怎么可以把日子过得如此狼狈。黄曦彦和李昀锐没有劝他,店里的阳光走开了,不愿意给这个本就阴霾的人,再有任何积极的明示。于适抽泣着,涕泗横流,说出来的话一字一顿如同泣血:“为什么呢……为什么我都这么努力了……还要有人来告诉我泡泡走了……还要认为我真的一点脸都不要……”

    于适真的相信了报应这个说辞,是他当初不顾一切的招惹,牵扯出这么一连串蝴蝶效应,如今再不懈地报应着,他当初想要不劳而获的心。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很希望影视剧里演得巧合可以是是真的,陈牧驰真的可以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及时赶到,出手将自己在绝望中拯救,可是现实就是什么都没有,陈牧驰没有看到自己的恐惧,还和那些让自己陷入困境的人站在了一起,看尽了他的不堪一击。

    “我为什么原来不懂……陈牧驰是那么讨厌我呢……不然他为什么不来救我……”

    于适不愿意放下自己的手,他恨毒了自己眼里的不知所措,恨毒了自己无时无刻都对陈牧驰残留幻想。

    他好恨自己曾经太早地,就做过一场真心与真心的梦,却终究摔得体无完肤。

    写点后记:其实小于会对木吃不出现有这么大的怨念是他受惊之后的一种应激表现,是下意识对最信任之人的求助,他不恨木吃,他是受惊后真的很想要一个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