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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天堂的悬崖

    你留的感动,你留的感伤

    陈牧驰赶回家的时候,他的奶奶正在陪着泡泡一起看动画片。奶奶年纪已经不小,但身体依然健康,看着压根不像年过古稀。他们每看过一段内容,不是泡泡在问奶奶,电视上播的内容什么意思,而是奶奶低下头主动问他。即便如此,泡泡还是有什么答什么,简短直接就没了多余的话,看起来和他这个年纪完全不符。陈牧驰也恍然了片刻,没想到几天不见,泡泡变得自己更加不熟悉,而这些他甚至都没有想到。

    在杂货店那里,他经常会对着他的爸爸微笑,还会主动和于适开口说话,可现在的他只是安静乖巧,像是在遵守某种规则而不得不如此。

    母亲不知何时走来了他的身边,父亲在切水果,他们都已经把心放在了这个孩子身上。陈牧驰也不意外,因为就连走入这里之后,也对泡泡如今的状况是不自觉就产生了担忧,他根本逃脱不了血脉相连的强大。

    自己都会为泡泡担忧,那生他的于适呢,岂不是这几天更提不起兴致,悲伤到以泪洗面。陈牧驰陷入到沮丧之中,或者说是自责。他靠近了沙发旁,奶奶看到来人,给泡泡指了指他的身影,可泡泡却坐得离奶奶更近了一点 ,明着要躲避陈牧驰的靠近。

    父亲端来了水果,不等走近,泡泡就自己跑了过去,坐到了餐桌那里。奶奶听过了陈牧驰的问好,却是关了电视,朝着自己房间走去,他们的天平已经都向着泡泡的存在倾去,陈牧驰不意外,也心里明白。

    母亲是唯一一个主动来到自己身边的人,但她的目光其实还在泡泡的身上,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不自觉皱起眉头:“泡泡一点也不像小时候的你,他那么乖巧,惹得人心疼,真不知道他像谁。”

    他像谁?答案几乎在一瞬间就涌上了陈牧驰的心底,和自己长久思念的身影重叠在一起,那么明显。

    陈牧驰犹豫半晌,也看着泡泡的动作,说得小心翼翼,声音里充满不确定:“像他爸爸。”

    母亲知道他说的“爸爸”不是他自己,但当她回过头来,再看刚刚被他们忽略的儿子,发现他比他们更要愁云密布。陈母不懂陈牧驰这么做到底是何苦,现在看来,泡泡的到来根本也不如他愿。他什么都没给他们说过,而他们也不会主动问,只是看到陈牧驰如今的颓丧,她还是不能不管,因为这根本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你能说了吗?泡泡另一位爸爸的事。我也能接受你说的每一句话的逻辑,但是你必须说清楚泡泡为什么会被你带来?”

    母亲只是严肃了些,没有要对他严厉。生活一直没有需要重新建构的地方,陈牧驰却自己弄了个天翻地覆,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更没有人因为这个变动而感到喜悦。陈牧驰也看向了他的母亲,陈母意外,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有泪水在隐藏,霎时间,她只觉得更加迷茫。陈牧驰是在向自己的母亲的求助,无助存在在他的心灵深处,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溃败的如此迅速,也越发地无所适从:“我以为我这次一定可以感觉到畅快,可是没有,我比之前更难受了,现在都不是我一开始想的那样。”

    母亲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臂,但她并不为儿子的脆弱所动:“之前我和你爸爸就聊过,我们越来越不了解你,就算有一天你真的做出了失控的事情,我们也不会多惊讶。你一直在我们面前表现得很听话,那其实很可怕,人怎么可能完全没什么个性,但是现在并不是那么简单了,因为泡泡是一个生命,他那么小你也不来看他,就把他接来放在我们这里,不能逃避了孩子。”

    “我没觉得有多么失控,该说的该做的,我都凭着心意做了。”陈牧驰声音依旧低沉,他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和于适忧心忡忡的时候是有多像。

    “是吗?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是非要你和小旭走到一起才可以,为了公司的未来牺牲你也可以?不是。我们是听说了小旭和你可能有共同话题,不想你一直孤孤单单,才想要你们相处试试。可现在你带来了泡泡,你还有过去的事情没有处理完,但你还在和小旭在一起,这就是你说的都做了吗?”

    陈母的眼里没有纵容,陈牧驰不敢相信,母亲竟然会将自己从未说出口的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坚持着,还在看着母亲眼里的自己,希望可以从母亲眼里找到对自己怜惜的情感,可那里什么都没有。陈母的眼中,是陈牧驰绝对的残酷,一丝不挂。他也是真的,再没有了逃离的退路。

    只是沮丧的是,陈牧驰也失去了处理完过去的机会,余痛未停,残留在心口和浑身各处。他哪怕只是看一看自己的手指,都会想起和于适曾经的十指相扣,还有他悬而未落的泪水。

    陈母没再听见他的回答,而是看他在慢慢积存上泪水前,瞬间别过了自己的眼睛。他偷偷用手背蹭过眼角,还装作一切无事发生。母亲不用揭穿他沉默的原因,她对自己的孩子了如指掌,已将他全部看透。

    她从沙发旁边的小桌上,拿起了一个不起眼的本子,很小一个,放在了陈牧驰的手上。事到如今,她不想多言,也避不了还是要主动提及:”这是他给你的,小沙说上面都是泡泡的习惯,还强调一定要让你看到记住。你现在这么逃避,不负责任,记不记住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但既然他的……爸爸……嘱咐了,你也没有不看的理由。“

    母亲在讲出对于适性别的代词时,还是因为一时不能反应过来,话语会有所停顿。陈牧驰不在意那些,眼盯着本子,只在意那句”你没有不看的理由“。他拿在手上,这次没有迟疑,但却又开始看着表面放空。似乎到了于适的事情上,自己做事的速度就是会变得更慢,那种有勇气一般的胆怯蕴藏其中,控制着他更不善思考。

    又是那种文具店里卖的本子,一个手掌就能拿好。陈牧驰的小心不是他故意为之,而是在手指靠近时,就有一种不知名的感受,要他必须轻拿轻放,好好对待这段于适只能被迫放弃的心意。

    本子里的话,根本不是专门写给自己看的。陈牧驰一页页翻过去,发现于适的字很快就能占满一页。每句话的主语几乎都是泡泡,而后面则是缀上了泡泡喜欢或厌恶的种种,但这些内容,也都不是一开始就出现在了前面。

    陈牧驰感觉,做自己也看到了本子之外的时间流逝,第一页是写着怎么喂奶又怎么抱孩子,中间有几张纸甚至有水湿后又干透的痕迹,像是眼泪的作品。干透的皱褶聚在了一句话上,是于适对自己的自责:“今天没看好泡泡让他从床上摔下来了,他为什么哭得还是那么小声啊,我真的好想痛的人是我。”

    他在乐观与痛苦之间反复,小小的本子承载的,不仅仅是泡泡的成长,还有于适许久以来的挣扎。陈牧驰合上本子的刹那,却还是怎么都忘不了这里面众多内容里,看起来最不起眼的一句话:每个黑夜我都想自己会真的死去,但是我真的懦弱,舍不下太多很想念的事情。

    长久的沉默在客厅中持续,陈母还是坐在那里,看见陈牧驰仰了下头又迅速低落,她了然,陈牧驰这样,大概只是为了止住眼中过多的泪水。

    陈牧驰的视线又从本子看去了远处,落在那个吃西瓜孩子的身影上,久久望着,也在开始久久沉思。

    他掏出手机,给母亲发去了一串电话号码。母亲看到了他屏幕上号码主人的名字,还在心里认真地读了一遍这两个字:“妈,要是泡泡再想爸爸,你就打这个号码,他叫于适。你如果不想多说就直接把电话给泡泡,让他去和电话那边的人说。”

    “小驰,我是你的mama,我希望你真的可以幸福。我只对你有一个期望,就是别一直混乱下去,不然你们都会身心俱疲。”

    陈牧驰听得下这句话,但在他看来,现在的一切也没什么混乱可言。他的欲望落空,只是得来了更重的责任,而在他人看来是属于自己正确的选择,还是在平稳的进行着。

    关于他人生的这趟列车,在失控加速冲过几个崎岖之后,竟然还是又不知不觉白忙一趟,走回了不知前方的平坦大路,真是难以说清。

    在泡泡心里,和陈牧驰一起拼图即使有些难熬,可是那时陈牧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还坐在了自己身边,询问他可不可以一起,他不能不答应。泡泡望了眼门口,拼拼图的动作因为来人,开始变得一板一眼。他拼了多长时间,陈牧驰就坐在那里看了他多久,虽然觉得不不舒服,但泡泡尽力地去无视,他已经习惯了在这里耗着,只为了做到赶紧让其他人满意,再等到爸爸来接自己。泡泡选择了大多数时候用沉默应对,就算悲伤也尽力微笑。

    “泡泡,你在家的时候,爸爸都会陪你玩吗?”陈牧驰明知故问,只是他此时真的很想于适,哪怕只是借助孩子的嘴,还原给自己一个没见过的他。

    “会的。”稚嫩的声音快速地发出又转瞬不见,不多不少,什么的问题就是什么答案。

    “都玩什么?”

    “讲故事,拼图……”

    “泡泡?”孩子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陈牧驰赶紧试探地叫了他一声,却不成想再听见时,已是孩子的抽泣。

    爱的自觉让他慌忙靠得泡泡更近,他把小鹿搂进了怀里,心无意识地已经揪在一起,听他独自承受幼时根本不懂的分离,但他不知道,他的迷路也不是因为他自己:“为什么我不能见爸爸呢……我好想他,叔叔我真的好想爸爸……”

    陈牧驰渐渐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是在于适的眼泪里,又在于向阳的泪水里,将自己彻底浸入愧疚的河里。他拍着泡泡的后背,脑子从未如此想快速想出一个解决的对策,却发现一切方法都被挂上了此路不通的牌子。

    原来他还是没有长进,没有留下一条后路,让四面都是墙壁,根本无法回头。

    自从侯雯元意外出现,又被他们赶走之后,李昀锐直接让黄曦彦把他知道的、最近都发生在于适身上的全都告诉了自己。黄曦彦说自己能顾得过来,可是李昀锐却提出他要来看于适几天,不只是对于适的担心,也是怕他暗恋的黄曦彦完全是在强撑。

    于适可以在黄曦彦面前表现自己的真实想法,可在李昀锐期待的目光里,他就不能完全任由自己,吃不下的饭勉强下去了半碗只为让李昀锐安心一些。李昀锐感觉骄傲,连忙告诉黄曦彦,于哥的精神是正在回升,可黄曦彦不是故意打击他,只是怕他太自信给他说了实话:“还是跟你不太熟的事,怕你伤心,吃下去装装样子。”

    李昀锐无奈,但他也知道,这已经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他知道,于适总会出神的看着窗外,和自己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已经相差了太多。起码那时,他就算看起来是勉强打起精神也好过现在,只剩下能活一天是一天,无欲无求。

    “哥,你总有想做的事吧,也不能总这么伤心难过,会亏了身子的。”李昀锐真诚地在问,虽然也知道于适的精神不振不会那么容易痊愈。

    “小锐,你也有工作忙,不用经常来看我了,我又死不了。”于适才不会死,体会过那些瞬间的生不如死之后,他就觉得,如果为了眼前无法结束的黑色,就否认了自己这么久坚持的努力,那很不值得。

    “哥,明天会更好的。”

    “嗯,我相信的,我一直相信。”

    会更好吧,我会这样应和,但我只听到自己贫穷的床,会不断吱呀作响。

    陈牧驰还是在继续拒绝着陈星旭的邀请,说自己状态还是不佳,怕让他会觉得自己是对他敷衍。他以为陈星旭会坚持,可每次也都是善解人意说了好的,便告诉他要记得好好休息。陈牧驰坐在为了工作,不得不去参加应酬的车上,一时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一种突如其来的执着。他打字回去,看似是小心地试探,却坐直了身子,认真等起陈星旭的回答:“如果你不是很开心,可以告诉我的,就像我们之前相处一样。”

    “可是你应该是真的很累,不然你也不可能那么多天都在拒绝我,我知道你是不会敷衍人的。”陈星旭说相信陈牧驰不会敷衍,并不是谎话,他觉得他就是在因为工作内耗自己。

    陈牧驰很坦诚地把自己擅长地一面外露,而这一面也是陈星旭需要的,陈星旭也还是会先选择相信他。强迫未必能长久,陈星旭想在日复一日中仔细看看自己的选择,或者说他的预感,也在让他打下好的之后就不想下文,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还是和陈牧驰隔着浑浊不清网,全身上下也无法穿透。

    生意根本没有什么好聊的,陈牧驰在觥筹交错间保持着礼貌,皮笑rou不笑的表情,已经被他修炼得炉火纯青。这里都是些衣冠禽兽,没几个人把心思放在了正干上,连着合作的结果,也都还是和之前那样早就决定。陈牧驰不断去瞥挂在墙上的表,哪怕已经是轻微不动身声色,竟然还是有人清楚捕捉。他举起了手里的酒,又示意自己的女伴去帮陈牧驰斟酒。陈牧驰礼貌地接过了酒瓶,酒最后也没被倒进他的杯子里。那里面,最后还是和刚刚一样,只剩下一口。

    “陈总这么心不在焉的,还紧张时间,怕不是家里有宵禁要查岗啊。”那个人油嘴滑舌,看着面生,说起话来都一听,就像是初生牛犊。

    身边人都在等着看陈牧驰黑脸,然后让这个无知的混子出丑。他们有人看戏模样笑了一下,有人则是又去倒酒,那个人却丝毫都没有感受到任何恐惧的氛围。但让所有人失望的,陈牧驰的确没有回呛什么,而是喝下了那口酒,带着假模假样笑意:“是我失礼了,那我自罚三杯。”

    这个桌上没人比陈牧驰更高一头,也没人敢逼着他喝酒,人们看到他还能笑着,用这种类似道歉的语气说话,干脆都把目光投向了,那个被陈牧驰这样对待的人。他们不禁感叹,这个人恐怕是要完了,还不知道接下来的商场之路,会被陈氏集团怎么针对。所以他们也都忽视了陈牧驰不仅自罚了三杯,而且是把他面前自己可以信任的酒,几近喝空。

    等他?没人等他,也不会有人在自己时絮絮叨叨这样不好,又在自己喝醉的每一次,就给自己熬醒酒汤,还故作凶狠,下次再喝这么醉就把他咬死。别人的生死陈牧驰今晚没有心思,他在任凭心中的回忆走马观灯,喝得烂醉,都是为了能接近自己最怀念的那段虚无美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任凭自己这样沉醉过,陈牧驰终究还是打破了自己的理性,但他喝醉之后只会对熟悉的人袒露自我,所以他坚持着熬到了九点,冷静地与他们虚与委蛇,又在最后趁着尚留存的最后一点理智,坐上了自己司机开来的汽车,卸下了强打着的清醒。

    街边灯火喧腾,陈牧驰临上车前感觉自己淋到了点细雨。司机听到了车门关紧的刹那,二话不说就启动,要开往已经去过无数遍的目的地。他打开雨刷,听见雨滴砸在玻璃上越来越响。安静在整辆车中充斥,司机觉得,今天大概又是平常的一晚,却在车子开出去还没多远,听见还以为已经因为醉酒而熟睡的陈牧驰,模糊到像是含在嘴里的声音:“老徐,送我去向阳商店,导航上能找到……”

    他用尽最后的清醒,留下最后一句话才安心闭紧眼睛,可是陈牧驰依旧在和困意斗争,因为现在他并不是应付之后的劳累,而是感觉有一团不可名状的火在将自己燃烧,冰水浇下估计都无法平息。灼热是如此难耐,烧得他有苦涩有心酸,让前尘往事彻底烧尽他的理智。他有好多话想要说,只想给那一个人说,哪怕自己羞辱到他再一文不值,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心上的千疮百孔,都是于适留给自己的铭心枯骨。

    车子疾驰在雨里,司机一刻不敢怠慢,道路陌生且不是那么好找,但他也在用着最大努力,只为快点赶到陈牧驰想要到达的地方。陈牧驰没有明说,可他却感到陈牧驰有在无形的催促,从在自己就职到现在,他从来没见过陈牧驰喝醉之后,那么明确的说过想要去哪里,又听起来像极了不甘心。

    到达那条街的时候,司机松了一大口气,可以稍微慢下速度,忐忑地沿着黑暗寻找唯一的答案。这个答案真的不令人为难,因为一排看去都是漆黑,可是向阳商店却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这个时间,还亮着和阳光一样颜色的光亮。

    司机停稳车子,回过头本还想叫醒自己的老板,可是那个人早就已经醒来,看都没看一眼,就打开了车门。

    他拒绝司机地搀扶,踉踉跄跄,一心专注地要自己去往光亮照亮的地方。陈牧驰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可他越是靠近,就越发现自己没有看错。于适正把手机放在耳边,脸上露出的,竟是他发自内心难掩的喜悦。

    他隐隐约约听见了,电话这边的于适语气是向上的:“你在那边要好好听奶奶的话……”

    然后呢?于适看见了自己,笑意的眼神猛而怔住,紧接着就找了个借口挂断了电话,猝不及防中带有的是他真实的难分难舍。陈牧驰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感知到了于适情绪的变化,而自己的怒意和埋怨也压制不住,竟莫名其妙地慢慢升腾,渐渐攻占了自己的大脑。

    于适是看见了自己,还好像是挂断了一个他期待很久的电话来迎接自己,自己又有什么好气的。可越是这样,陈牧驰越莫名委屈,他发现自己在他心里,好像从始至终只是一个打断别人幸福的恶魔。为什么不对他也露出微笑,而是要在看见自己眼神里充满惶恐,要自己越来越清醒的认识到,他自以为满意的事情,一直是错的。

    他看见于适从座位上站起,以为他又是要惊慌着向后退去,然后再躲避自己,可是当他彻底走近,已经与他间隔地所剩无几,看到的却是他皱起眉头。

    于适没有逃离,反倒走上前来握住了他微微晃动的身子,轻声试探:“陈牧驰,你喝酒了?”

    于适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雨浇湿了他的西装外套,看他浑身上下的水汽零散滴落到地面。自己会上前没有逃走,是因为刚刚和泡泡通话之后,莫名而来的勇气,又在自己彻底闻到了他的身上的酒气之后,被动里不自觉却添加了丝丝主动。他的肌rou记忆也要他去扶陈牧驰站稳,确保他是不是安然无恙。

    以为一切早就结束,结果他们还是在不久的后来,在这个狭小的地方里,开始了对峙不休。于适又向陈牧驰靠近了两步,可还没等他站稳,陈牧驰已经伸出手狠狠固住了他的腰。几乎是一瞬间,他们的安全距离就被陈牧驰强制毁灭,于适贴近了他的怀里,听见他的心跳如此清晰,近到连眼睛都只能装得下彼此,再装不下任何其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我想的那样……”于适瞪大了眼睛,看到陈牧驰眼泪悬落的瞬间,霎时暂停了知觉,”我以为你早就跟侯雯元走了……早就过上了比现在更好的日子,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那样可怜地出现在我面前,还说我们有一个孩子……”

    那是陈牧驰的如泣如诉,是藏在心里,日日夜夜都在梦中反复折磨自己的无解之题。他的语气听来像是愤怒,可更多的弦外之音,都更像是表达自己的委屈。他的眼泪还是和原来一样不善掩饰,只要流出,就一定是因为真心难改:“你为什么要把孩子交给我呢?你为什么不像过去一样骂我,说我是疯子,说我做的所有……都是痴人说梦……”

    “小鱼,你为什么不是……幸福的呢?”

    为什么不是当时你甩开我,说我已经与你没有资格匹配,为什么你选择了背叛还是吃那么多苦,到头来一无所有。我都说服自己我活该失去你了,你怎么还是对我哭泣,却不是诅咒我无始无终。

    雨降低了外面的温度,风却没有一丝吹进了门里。于适和陈牧驰的额头顶在一起,那霎时的寂静,是因为陈牧驰已将难耐痛快地说出大半。他的喘息失去了控制,眼泪开了闸门就不打算停止,而他,终于在今夜抱住了自己这四年来最想念的人,可是陈牧驰却感觉,自己此刻竟然比任何一个,他独自想念的晚上都要痛苦万分。

    “我多想你对我心软,就在我提出再包养你的时候,就答应我的请求,可你不要,你宁愿孩子跟我走了,我和他都痛苦,你都不要。但你不知道……我恨你又爱你,我根本没法纯粹地说我就是想你,所以我做的一切你都认为是我恨你。”

    于适终于彻底被揉进了陈牧驰的怀里,听见了他永远藏在暗处的纠结。这一次,是陈牧驰的眼泪落在自己的肩上,开成了悲哀的花,是他最难过的模样:“我好想你啊小鱼……我好想你……”

    “驰哥,我答应你了,我们再像原来那样好不好?我跟你走。”于适的呢喃,在陈牧驰耳边随着气声吐露,安静之下,于适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那足够意外,却又足够平淡,好像出卖的不是自己。

    玻璃上的水雾遮住了屋内所有的光景,于适在陈牧驰换气的档口,做了事关他们以后一生的决定。被拥抱的人也张开双手拥抱住他,甚至还脱出他的怀抱,依旧和他密不可分着,主动解起自己胸口衬衫的扣子。

    从上到下,那被于适小心遮盖的身子,开始一点点出现在陈牧驰眼前,解到一半,于适顺手关掉了商店里所有的灯,慌忙间也只是拉下了铁门匆匆锁好。陈牧驰楞在原地,在黑暗之中,依旧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他的酒已经醒了一大半,于适的那一句话,是缓缓的在他印象里变得清清楚楚,直到于适主动过来亲吻自己,他才相信,现在的一切都是真的。

    于适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亲吻,他笨拙的吮吸着陈牧驰的双唇,眼睛却迟迟未再睁开。陈牧驰浑身的热,在于适的吻里越来越强烈,他慢慢找到了感觉,因为当他发现这一切真的不是虚假,几乎是一瞬间,他也彻底丢弃了克制。

    他解开了于适剩下的扣子,如愿去到了,他之前根本不敢踏入的二层卧室。那张吱呀作响的床,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住自己的不管不顾,而醉心缠绵的那一刻,他早就失去了理智。他听见了于适在自己耳边的呻吟,还是像猫一样微弱的声响,泪眼朦胧地与自己接吻。

    陈牧驰在他的胸口留下了红印,又在他的花xue里冲撞猛烈。于适的声音被撞得七零八落,可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再和大雨一起狠狠哭泣。

    陈牧驰抹去了他的眼泪,在释放过一轮后将他抱紧在自己的怀里。安慰怀里人的话,在自己过度的呼吸中未能及时说出,但他先感觉到的,竟然是于适抽出手,摸向了他的发顶。他在用安慰孩子的语气安慰自己,伴着窗外的雷声,把陈牧驰看做也是脆弱的孩子:“驰哥,我不走了,你别担心。”

    驰哥,你也不用唾弃自己,兜兜转转是我太容易被情打动。我也是甘愿再走入到太阳的背面,回到你的身边。哪怕我知道的,我早晚还是会注定离开,可是能让你少煎熬一秒也就是一秒,我无所谓的,就算最后你还是想要能给你前途光明的爱情,再将我随手舍弃,我也还是愿意。

    谁让我……是那样作践着爱你。